徐焱想到这里,脸上挂上了不屑的微笑。他一边慢慢摘着风帽,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向里走着,眼睛却左右转动,快速打量着各席扎堆的人。
就这么一瞬间,他敏锐注意到,那些长年混迹于刀口、像狼一样敏锐的各族胡人,已经收敛了笑容,目光警惕地在他身上打量。
还有三个一直围案不语的匈奴人,更是默默地把手按在了身边的波刃短剑上。
就连那几个头缠绿幅巾的汉人,都按着手中的羊皮悬令紧盯着他,宛如一群怕被抢食的野狗。
这些人似乎凭着本能察觉出,自己并非善类,那是同样手中有人命的人之间,某种天然的默契。
可他们无论是胡是汉、是商是兵,徐焱都没感觉到一丝波澜,想必以往这各色人等就经常出现在这里,那个以前的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可当他的目光锁定在那公子和壮汉身上时,一种怪异的不适感便如石子入平潭一般,让他有种起伏不停地不适。
这种不适,并非因那二人是坏人,相反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包括徐焱自己,都比他们像坏人。可这不适也正来源于此,那是一种怪异的违和。
这两人虽然刻意让自己的衣着外貌看着简朴粗犷,但身上没有贼匪或游商的气质,倒是有种被刻意遮掩的贵气。
这样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沙陲野地的小酒肆里?那些莫名出现的活尸,难道和他们也有什么关系?
徐焱脑中快速过了一遍,想记忆完全恢复,还需要点时间收集一些记忆碎片,那干脆就从弄清这两个违和者的身份和来历下手,顺手把已知未知的所有信息串起来。
此时他已经把风帽完全摘下,露出了头发,就见那壮士指着他,转头对小公子说:“呐呐呐公子且看看,连个正经发髻都没有,顶上扎马尾、颈后散发垂,头上仅缠个破烂抹额,这不是乞儿便是黄巾余孽……”
典沛尽全力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大嗓门震得徐焱直掏耳朵。可随着他的逼近东侧首席,典沛也不再说话,只是圆睁虎目紧盯着他。
徐焱缓缓踱步至距离公子建一席五步处,吊灯照亮了他的脸,也让对方更加清晰地看清了他的长相。
“剑眉峰鼻、面如斧削,星目静似悬钉、动若流火,足下好面相啊!”
公子建一脸坏笑地瞥了眼典沛,率先向徐焱搭话。徐焱见典沛此时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紧握着手中的双戈戟,全身也调整至爆发前的最佳状态。
他心里明白,只要他表现出一丝对公子建的威胁,这熊罴般的壮士就会瞬间暴起,把他劈成两段。
徐焱轻咳一下,眯着懒散的眼睛说:“你们……坐了我的席位啊……不过无妨,这席位价贱的很,十个钱即可!”
典沛瞪大眼睛看着一脸认真的徐焱,还有他等着接钱的手,眼中杀气顿时泄了一大半。猝不及防地泄劲,让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十个……钱?你与我家公子如此无礼搭话,还以席位讹诈,就要几枚五铢钱?怎么不要马蹄金呢?”
十个钱,连半两肉都买不来。如此寒碜的要价,一定会让这些贵人生出“被看轻了”的屈辱感,却实在不值得任何人奋起杀人。
徐焱就是要用种啼笑皆非的荒唐,让眼前人放下防备,显然他成功了一大半。听对方说到马蹄金,他赶紧配合着瞪大眼睛,双手一拍,好像恍然大悟一般。
可马上他又连连摇头,一本正经道:“说好十个钱,就是十个钱!不能坐地起价,坏了我沙陲犀利郎的威名!虽说你非要给我马蹄金,我也不好不收,可我不能擅自与你要啊……你说的马蹄金也是十枚吧?莫非真的是十枚?那如何使得啊……”
徐焱看似一脸为难,手却伸的更长了。
典沛哭笑不得道:“还犀利郎……你凭什么敢和我要马蹄金?嗯?凭你那破烂槊棍?还是那把破镰刀?”
众人顺着典沛指指点点的粗手指看去,瞄向徐焱右手一根头部开了洞的七尺长棍,倒是常见的槊杆,没什么稀奇。
可他腰间那柄带鞘的兵器,看着却有些奇特。
那是一把长约三尺至四尺的刀,柄首为兽头纹识的环首,只是那兽头纹识有些陌生,离远了一时看不真切是何物。
鞘口之下,刀身前两尺尚是直的,可两尺之后却成了一个弯曲的弧形。
这柄弯剑好似大汉环首刀与西域弯刀串了种,乍一看确实有几分像农人割庄稼的大号镰刀。
“环首吴钩!”公子建脱口而出,“我曾在典籍中见过,前朝那些一统天下的甲士中,就有军团装备过这种新月状的吴钩!但环首的……我倒是头回见。”
他这番解说,让周围能听懂汉话的人微微点头。徐焱倒心生一丝尴尬,心想这贵人雅士就是矫情,还擅自给他的刀起上名字了。
不过都能说笑讥讽了,应该可以再进一步了。于是徐焱同样嘴不饶人,一脸轻蔑地反讥起来:“说了半天,无论五铢钱还是马蹄金都给不起是吧?穿的花里胡哨,怕不是剪径抢来的……你手里那是翻地扒粪用的粪叉吗?还以为你们是世家公子和恶犬,没想到也不过是两个泥腿野汉……”
当他说到粪叉时,就瞥见公子建一反常态收起了笑容,抬起手似是想要制止他继续说,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狗贼!”
随着一声滚雷般的暴喝,所有人案几上的耳杯都微微震颤。
一名脚踩案几的绿泽军更是“阿耶”一声惊呼,直接吓得跌倒在了破草席上,瞪大眼睛直视房顶,还喘息不止,宛如掉了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