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希正要说话,却见门口一妇人冲了进来,不顾在院中坐着的三人,自顾推开房门,惊呼声一声声传来:“我滴娘啊,这多的棉布,这厚被褥,还有这用的东西,死丫头,你这是花了多少银子!”进了厨房,更大的惊呼声刺耳地响起:“鸡鸭鱼肉,这多的菜!!”
陈希没有防备下,被妇人扑了个满地,她这才看清,可不就是陈大伯娘!正要推开她,她却紧紧攥着陈希的胳膊,尖声骂道:“你这作死的妮子,你究竟花了多少银钱?败家的玩意儿!”
泥人也有性子,陈希一贯的好脾气今天算是被彻底引燃了!
陈希正要发火,却见小小的陈铭猛地冲了过来,大声哭喊道:“姐姐——”
陈希抱过陈铭放到前来拉架的吴婆婆怀里,抄起一旁的扫帚就向陈大伯娘打去,半道却被里正拦了下来。
“大丫!”好个烈性的丫头,这手劲儿忒大!里正拉住陈希,就朝着身后贪婪之色不加掩饰的王氏怒喊:“王氏,你想被赶出大庆村吗?”
陈二牛气喘吁吁木着脸拉过歇斯底里的王氏,瞅着破旧小院堆满的东西,也是满眼的震惊。
陈希压着火气,转过头对着里正,“里正伯伯,我和弟弟到底年幼,父母双丧,没您护着,只怕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深吸了口气,接着说,“我一个女娃娃谋生不易,幸得在街上找到一份大户人家婢女的活计,本来想安生度日,现在看来却不行了。”
“婢女的伙计?小希,你糊涂啊!”吴婆婆面容悲戚地哭了起来,陈希手忙脚乱地安慰,心中有些气结。
穷苦人家遇到过不去的灾年才会有卖儿卖女的事情发生,却也是少数。时人上至士大夫下至普通百姓把气节看得十分重要,爱惜名声胜过性命。与人为奴为仆,被认为是最卑劣的行径。
陈希急着找个不暴露自己的借口,把这一茬儿给忘了!
里正面容冷峻地瞅着陈希,眼里是陈希有些心凉的冷漠,“我大庆村从未出过与人为奴,自买自身的子孙,即日起,陈希从大兴村家祠除名!今日你便搬离这里,永世不踏进大庆村一步!”
“里正!您不能这么做啊,那是我大哥唯一的孩子!她,她是年幼不懂事,不懂事!”陈二牛几乎瞬间就跪倒在里正脚下,哭得歇斯底里。
陈希见这情况,终于收起了身为现代人的几分傲慢,设身处地地融入了这个时代,“里正叔,我还有话要说!请你听我说完,再做决定!”
王氏见状一把抱过吴婆子手中的陈铭,“陈铭是大哥大嫂的唯一男丁,陈希,你走时留下这些物件和粮食,把剩余的卖身钱一并给我!就当你对你爹娘最后的孝顺了!”想拿幼弟做挡箭盘?做梦!王氏得意洋洋的看着陈希,眼底竟然有几分狠戾。
陈希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跪在里正身前,“里正大叔历来有公正廉明的好名声,陈希虽然年纪小,也知道为人奴仆,丢了老祖宗的脸面!只求里正能听我说几句话,之后的所有惩罚,陈希都认!”
里正听陈希拿夸官老爷的词夸他,有些意气风发地看了她一眼,“为让你心服口服,你说!”
陈希起身带着里正向供奉原主父母的堂屋走去,求里正让众人站在院外,这才跪在牌位前道:“里正大叔,我爹娘死的冤枉,我夜里梦见的都是他们死不瞑目的双眼!我卖身为奴为仆,只为供养弟弟读书,有朝一日为父母昭雪,让那以钱权害命的贼人偿命!”
少女清秀的脸上一片坚毅,里正锁紧眉头,没想到陈希是因着父母的事才自卖自身。
见里正眉眼有些松动,陈希心中默默向地下原主的父母发誓,他们的枉死,她一定会让那人付出代价!陈希抬眼盯着里正,“里正大叔,我也不让您为难,我与人为奴,到底坏了大庆村的清白名誉,明日我便带着小铭离开,生死由命!”
年近50的男人,缓缓吐出一口郁气,深深地看了陈希半晌,才扶起地上瘦弱的丫头,拍了拍她的头,才走出堂屋,对探头探脑的众人道:“陈希和陈铭,自今日起,在大庆村族谱上除名,明日搬出大庆村,一日为奴,一日不得回乡!”
围观的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吴婆婆一家更是面容悲戚,哭喊着求情,大多数人面露不忍,但还是摇了摇头,转身离开,只有王氏急追上里正,要求陈铭跟她们家云云,惹得里正不耐烦的呵斥。
陈二牛颓败地蹲在墙角,不停地捶打着头。陈希紧紧抱着弟弟,这一刻心底才终于将自己代入整个时代,真实地感受到宗族的牵绊和权力。
“二伯,走吧,陈希会永远记得你的维护!为求来日再报!”陈希站在陈二牛面前轻声说着,月色清亮,女孩脸上一派怡然,不见被赶出家族的慌乱。
陈二牛忽地明白了几分,她不是他,她不懦弱,不自卑,她有着大嫂身上的那种被大哥称为读书人的坦然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