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仿佛缝在脸上的道道伤口,以及那大的惊人的额头,实在无法让人与“好看”二字联系在一起。
林安三人皆是愣神,但未等林安开口,那庄稼汉子抢先破口大骂。
“he tui!你这女妖生的如此不堪入目,竟还没羞没臊问这废话,要打便打!”
听得此言,林安下意识握紧了手中长剑,青衫男子也从袖口滑出一只短匕。
就连刚从屋檐下探出半颗脑袋的任书平,也是忍不住嘴角抽搐。
何必激她呢…
人家再丑,也不要说的这样直接啊。
果然,那女妖深棕色的眼睛一点点黯淡,直至没有丝毫情感。
“本不想惹来斩部,但你们找死,那就一个都别走了。”
她仰头长啸,随着嘴巴变尖变长,娇小的身子也舒展开来,背后人皮突兀涨破,生出一对灰色双翅。
竟是一只灰斑雀…
变回原形的她,妖气暴涨,原本只是隐隐触及游离境的实力,此刻终于突破了气动的极限。
夜巡司斩部,有针对游离境妖物的探测功法,只要一定范围内,出现了游离境妖物的妖气,就会被其探测到,更遑论,此刻是在城内。
坐在一角屋檐后的离叶秋,看了眼腰间略略明亮起来的玉葫芦,轻声自语。
“哟,游离境了,要不要出手呢?算了,先看看吧,万一被斩部撞上,一时半会儿可交代不清…”
城南安民街,一处老旧院落内。
一个佝偻着身子的六旬老汉蹲坐在院口的门槛上,一旁趴着只打盹的掉毛老黄狗。
手里的旱烟杆子随意在门槛上磕了两磕,指尖撮出一簇火苗…
“嘶…”
绵密的烟气自口中吐出,他一脸迷离的望向夜空。
“有完没完?巡部的小子,一代不如一代了。”
老汉摸了摸黄狗的脑袋,缓缓起身。行止柴房,捡了把柴刀别在腰间,叼着腰杆子向外走去。
……
灰雀双翅展开,近乎丈许,这身子相对其初入游离境的实力来说,并不算大。
随着翅膀挥舞,狂风呼啸。
屋顶的瓦片被尽数掀翻,夹杂着狂风,场面犹如飞沙走石。
扒拉着檐角,观战的任书平第一个被吹翻,无处借力的他径直被狂风裹挟着,“咚”一声抛入河内。
廊下的潘业一脸焦急,“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任书平从水里钻出,靴底在水面一踩,浑身湿漉漉地跳进回廊,倒也不觉丢人。
毕竟那可是从大人物口中,才能听说的游离境妖物。
他抹了把脸,略带兴奋看着潘业。
“两位副总使都来了,这会儿正斗着呢,就算不能拿下这妖物,也定能撑到斩部来人。”
“好啊!定要叫这妖物有来无回!”
潘业咬牙切齿说道,言罢又有些遗憾。
“要不,你托我上去看看...”
林安三人脚下生根,定在原地。各自挥舞着手中兵刃,将劈头盖脸打来的瓦片击飞。
间隙之间,林安看向其余两人。
那青衫男子手中短匕宛若灵蛇,舞得密不透风,加之眉宇间与何潇有六七分神似。
看来此人就是何潇的兄长,城南副总使何云飞。
而另一侧的庄稼汉子,一双长臂甩得啪啪作响,飞来的瓦片被其轻松打得粉碎。
能将通臂拳使到如此地步,也就只有副总使中另外一人,陈功。
狂风过后,整个屋顶几乎被吹翻。
三人孤零零的脚下各自踩了一根房梁,低头便能瞧见三楼景象,所幸,楼上听见动静的人,此刻都已跑没影了。
这怎么打,三人面面相看,均是一脸无奈,对方飞在空中,近不了身该如何对敌。
况且,面对此等修为超过自身的妖物,气劲凌空打去尚未及身,便是得消散大半,剩余的劲道打在身上如同隔靴搔痒。
“漫天飞羽!”
正思考的工夫,女妖一声大喝,密密麻麻的尖锐羽毛向着陈功激射而去。
“你他娘的,只盯着我打做甚!”
陈功一声怪叫,直接扑进河里。
这数不清的羽毛,苍蝇飞进去都得被戳死,更何况他脚下就一根房梁,躲都没地躲。
林安立在房梁上,默默思索。
这女妖离自己约莫十丈距离,四周无处借力,一步也蹬不出十丈。
十步一杀够不着,能不能想个法子将她骗下来…
眉头紧锁间,忽见女妖身后不远处有一道黑影,于屋舍间奔腾跳跃,如履平地。
只两个呼吸后,便能看清来人。
那是一个佝偻的六旬老汉,速度快得宛若跑进了风中。
狂风中他的脸皮虽被吹皱成一打,但却依然不难看出他的轻松写意。
因为他嘴上叼了根烟杆子。
林安就这么看着那老汉,双腿一屈,硬生生拔地而起十几丈高,直奔空中的女妖而去。
女妖看着陈功跳进河里,正打算给何云飞也来一发,却发现对方目光望向自己身后。
余光里,倏的闯进黑黝黝一物,似乎…是一柄柴刀?
“轰”!
一股山崩海啸般的巨力,从肩头迸发。
再睁眼时,口鼻中已经溢满河水。
逃…
赶紧逃…
她知道,斩部来了。
这是女妖此时唯一的念头,就这一砸,左半边身子已经稀烂。
所幸,翅膀还在。
只要飞得再高些,茫茫黑夜,哪怕是斩部高手,也追不上自己。
她拨开水面,刚钻出半颗脑袋,一抹雪白剑光已至面门,其后是一张冷静的年轻面庞。
斩杀游离境下品灰雀,通过转换获得妖魄160,剩余妖魄160。
“怎么了?谁赢了?你倒是说话!”
没理会潘业一连串的问话,任书平趴在栏柱上,失魂落魄。
他看见那游离境的妖物被砸落水中,水花尚未溅起,便有一道剑光从天而降。
简单明了,就往前那么一递,女妖硕大的额头直接炸成齑粉。
想到前几日,自己还好为人师,让人习练基础剑法…任书平羞愤欲绝。
什么是天赋?这就是。
什么万丈高楼平地起,人家生来就在云端。
思绪纷飞间,任书平意兴阑珊。
还真是多余啊…
鼓足勇气跑来一趟,刀都没拔,净是当佣人了。
他一脸索然低头看向潘业,“打完了,能自己起来吗?”
“打完了!这就打完了?你小子快扶我起来!”
任书平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默默转过脸去…
漫天水花落尽。
雾气笼罩下的背影收回递出的长剑,一个翻身落在岸边。
甩了甩有些刺痛的手臂,看着水面漂浮着的无头尸体,面色苍白的林安心中竟有些释然。
既都不愿告诉我真相...
今夜起,但凡来挑事的,都给他一刀干翻!
一旁响起脚步声,是那叼着烟杆的六旬老汉。
似乎是由于先前赶路太急,将烟草烧没了,他一脸的肉疼。
林安转身抱拳恭敬道,“多谢前辈助拳。”
见到妖物已除,何云飞和陈功也走上前来一拱手,何云飞试探问道:
“可是斩部黄老前辈?”
老汉抖了抖烟杆,没搭理二人,反而略带欣赏看着林安:
“老夫斩部黄正天,你还不错,可愿来斩部磨砺?”
此言一出,何、陈二人一脸惊色看向林安。
受到黄老亲自邀请,不亚于一步登天,这可是与掌夜一般境界的人物。
林安心中一喜,面上却是一副诧异神色,略作思量后,他再次拱手道:“谢前辈厚爱,届时定当叨扰。”
“练成后再来寻我,如果你没死的话。”
说罢黄正天随手抛来一物,也没说去哪寻他,转身几步就消失在坊口。
自始至终,他都没看何、陈二人。
向来从容的何云飞,此刻也觉得尴尬,哈哈两声解释道:“黄老跟家师不太对付...”
林安默不作声,将功法塞入怀里。
一旁的陈功挠了挠头,伸着脖子向林安怀中看去。
“瞧瞧呗,这可是黄老给的功法。”
当目光瞥过林安领口时,他才发现这年轻人穿着银色云纹。
“你居然只是个副使,是哪一队的?”
“是十队吧...”何云飞低沉出声。
他已经看见了廊下的任书平,那是他插进十队的人,只不过未经双方当事人同意。
……
今夜的一战就这样过去了,小小的水亭坊埋葬了十人。
此时流泪的,却只有活下来的那一人。
尸体被一具具抬走,忙前忙后的杂役们眼中,尽是木然。
自己难过吗?好像也没有。
看多了与自己无关的生死,总有一天,会变得跟他们一样麻木吧。
林安漠然看着随风飘荡的红绸带,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到外头动静渐消,沉寂一夜的水亭坊,开始人头攒动。
跪拜声,道谢声,哭喊声在水巷回荡。
这才是对死去的人,最好的告慰。
英雄,需要铭记...
林安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转身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