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呦喂”
杨开悟身体一顿，卸下肩上的柴火，好奇地望向里屋。
能发出这种声音的，只有村东的黄老鼠了。
蹑手蹑脚地走到屋前，杨开悟小心翼翼地透过窗棂观察屋内。
杨父光脚盘坐在炕上，手里拿把破烟斗，吧嗒吧嗒抽着。
左手边有个土黄脸，黄胡子，细长眼的谄媚男人，正抚摸着自己的黄色八字胡。
“我说，杨老哥唉～您可别琢磨死喽！”
黄老鼠娇俏地甩了甩手腕，用尖锐的声音对杨父说。
“杨老四，虚岁十七的人啦，大字不识三个，瘦得像猴，吃的多，拉的多。”
黄老鼠，你大爷的！
听见黄老鼠背后嘀咕自己，杨开悟心里暗骂一声。
看向杨父，杨父依旧四平八稳地抽着烟，团团烟雾缭绕住了他。
“喂！杨老哥唉，杨老嫂子又有了，是吧，刚才我就看见挺个好大肚子割韭菜呢。”
黄老鼠贴近了杨父一些，杨父眼神一瞥，稍稍挪动赤脚。
“杨老哥，快些决定吧，您家八个子女，就靠那几亩破地，能支撑的下去？”
杨父呼出一口浓烟，沉闷许久后终于开口说：
“这种事，得让小四自己决定，毕竟这是一辈子的大事。”
“我呸！”黄老鼠一把抢过烟斗，重重砸放在炕席子上。
“爹老子是天，龟儿子是地，天罩地，哪有地罩天这种倒反天罡的事！”
黄老鼠语气激动，嘴角边撩出白沫，但这句话说的的确有些水平。
窗外的杨开悟被黄老鼠的演讲震慑住了，没想到往日偷鸡摸狗的小村保还会成语！
“寺人，那可是寺人，当成了后衣食无忧，天天大鱼大肉。”
“而且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还怕你几个娃饿死？冻死？”
杨父身体僵住，唯有右手指不断挠脚底板，他咧嘴笑，有气无力地说：
“这么好，你怎么不去？”
“我！…”
黄老鼠被这句毫无攻击力的话呛住。
瘫软了。
“呸！我实话告诉你，你们家这地早到期了！大老爷让我来收。”
黄老鼠瞪起眼，黄色的眼睛撑的溜圆。
“我黄大也算是村长，想给你们一家指条明路，你不仅不感恩戴德，还反怼！”
“没地种，没地睡，等死吧！”
黄老鼠啐口唾沫，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愤愤下炕，径直走出门。
见黄老鼠离得远了，杨开悟这才从拐角走出。
“黄老鼠能有这么好心？虽然不知道寺人是什么，可确实像他说的，家里迟早会揭不开锅。”
杨老大，杨老二充军，落下残疾，每日去集市卖些风筝，拨浪鼓等杂玩。
杨三姐年轻丧夫，不受待见，只能回来守寡在家。只靠几亩地，太难养活。
想到这，杨开悟面露犹豫之色，如果真能解决当下燃眉之急，自己倒也可以尝试。
入夜。
借着满屋的呼噜声，杨开悟悄悄地起身去找黄老鼠。
月明星稀，冷风簌簌。
只套件白大褂子的杨开悟，“噔噔噔”敲响了布满裂缝的木门。
不久，一阵脚步声传来。
“吱呀”
伴随着黄老鼠不耐烦的叫骂声，木门被从中间拉开。
“黄老……黄叔，打，打扰了。”杨开悟冻得打颤，双手上下搓着挂满鸡皮疙瘩的胳膊。
见来人是杨开悟，原本睡眼朦胧的黄老鼠眼前豁然一亮。
“哎呦喂！杨贤侄！快，先进屋，”黄老鼠抓住杨开悟的手腕说。“给咱贤侄冻成这比样了。”
进了屋，黄老鼠点起煤油灯，又抱了些柴火和几个土豆子。
杨开悟见状连忙制止，“叔，别麻烦了，我今天晚上来就是想问你件事。”
“哦？”
“关于那个寺人……”杨开悟嘴里含糊，低着头，眼睛却时不时上瞥。
黄老鼠突然露出一抹神秘莫测的笑容，油灯的火焰在他黄色的瞳孔中跳动。
“贤侄，你爹给你说了？哈哈，无所谓了，无所谓了，贤侄既然有心，你黄叔肯定会帮你的忙。”
黄老鼠手脚并用上了土炕，招手示意杨开悟上来。
“寺人啊，是良差更是美差，你晓得不？”
“实话对你说了，是大老爷给咱的一个位置，我年纪大了又膝下无子，看你们家不如意才给了你们。”
杨开悟闭口不言，心里却直打鼓。
“黄老鼠什么时候和大老爷有关了？”他有些不解。
听黄老鼠不停地吹嘘，杨开悟开口打断了他。
“那这寺人到底是什么？”
自己的十七年几乎是在砍柴，种地中度过，甚至没去过乡上，寺人也是头次听说。
“寺人，就是仆人。我问你，你家里苦不苦？”黄老鼠话锋一转。
“苦。”
“你爹你娘，累不累？”
“累。”
“你想出息不？”
“想。”
“想出息不能光想！别再像个娘们儿叽叽歪歪，一个真正的男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
黄老鼠抽了几袋子烟后，拍屁股下炕，找了件破羊毛大衣，烤了几个土豆子，扔给杨开悟一条蓝色带补丁的薄棉裤。
“阿嗷阿嗷”黄老鼠不知从哪搞来辆驴车，正在熟悉驾驶。
“叫，叫叫！叫你娘个驴腿！”
杨开悟背个蓝挎包，尚未褪去稚嫩的棕色脸上写满踌躇。
“还是感觉哪里不对，可事到如今已经是骑虎难下了，成了全家开心，败了……也无所谓，继续回家种地，反正不会有什么损失。”
地平线上逐渐有了抹红晕，天空朦朦发亮。
“走啦！贤侄！”
在黄老鼠的催促声下。杨开悟半喜半忧地坐上驴车。
黑身灰头的丑驴喷着鼻息，甩着如鞭子般的长尾，长鸣一声向太阳的方向缓缓加速。
杨开悟撇过头，最后看了一眼家的方向。
我一定会混出个人样！
…………
黄丸国。
小天城。
城门里外，喧声不断；城门口两侧分站着高矮不一，统一穿臃肿铠衣的守卫，正漫不经心地摸鱼。
脸更干巴的黄老鼠激动地展开地图，眼睛七上八下地扫看，他吧唧吧唧嘴，点点头。
“到了！小天城，抄了近道就是快。”
两人风餐露宿，驱车半月，早已身披风尘。
杨开悟听到动静，迷迷糊糊地从烂羊皮毯子里爬出。下车时身形不稳，险些摔倒。
“这就是……小天城吗？！”杨开悟惊讶地张开半张嘴，喉咙上下涌动吐出几个字：“真让人稀罕啊”
黄老鼠驱动驴车，丑驴“啊嗷”一声，长驴脸上流露出，连夜配种且下田耕地的圣虚神情，极不情愿地拖动瘫软的四肢。
驴也不带这么使的！
临近城门时，守卫中最胖的士兵慢步上前。
“干什么的？”
“嘿嘿，大爷，咱是投奔亲戚的。”
黄老鼠一脸谄媚，同时从贴身口袋里翻出半串铜板。
“啧，你看我的脸脏吗？”守卫一脸嫌弃地接过。
“啊？”
“你打发叫花子呢。”
闻言，黄老鼠额头冷不丁地凸起一根青筋。
民不与官斗，可咱也是个副村长！马了个巴子！忍了！
他又掏出被汗渍浸黄的钱包，含泪递出半串。
安安稳稳进了城，驴车暂时寄放到客栈。
其间，不谙人事的杨开悟向黄老鼠询问城门口的事。
“叔，他为啥只跟我们要钱？”
“看咱们好欺负呗，真是狗眼看人低！”
进城走几步就到了城中心，这里的街道格外拥挤，左右几乎是被小商铺子，路边摊占据，只留下狭窄的中间供人们摩肩接踵。
与周围的繁华对比，黄杨两人显得格格不入。
这也难怪，本来就是土包子穿搭，再加上半月的旅行，有点夜来香，小体味太正常不过。
杨开悟仰起头，看青楼阳台，看血色罗裙飘动，看婀娜多姿的人儿。
“喂！贤侄，别走神了！”黄老鼠轻拍他的肩膀说，但自己的黄眼睛也牢牢盯死青楼。
“以后发达了，咱也要个十个八个！不对！是二十个！”
杨开悟同意地点点头，黄老鼠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黄眼里闪过一丝忏悔。
又过去不久。
俩人齐齐地站在一个小巷里，面对着一扇小黑门。
杨开悟指了指门上的牌匾，问：“叔，这写的啥？”
“宫外办。”黄老鼠用一种炫耀的语气回复。
“叔，你还真是有学问。”杨开悟跟读一遍，伸出大拇指为黄老鼠点赞。
“哐哐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