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好诗。
不知我可否也由此得一名垂千古的诗词。
陆旻心想,却也只是心想,他深知自己无法写出这般诗词,来山巅观景,只是天色渐暗,日暮稍晚,也需休憩。此处虽位于风口,却也因为身后树木抵挡风沙,更何况正值夏日,暑气重,在此休憩也不会觉得炎热。
陆旻有自知之明,也向往世间美好景色。
儒家学子,当如此。
日暮低垂,整个天地都被染上了金黄。日落时的太阳直视也不扎眼,宛如大日也自知日落时自己的美妙绝伦,特意给自己增添了一抹保护色,也将这保护色洒满人间大地。
让世人皆可欣赏他的美好。
大日已然爬下晚霞,整个天空都被渲染上绚丽的色彩,层峦起伏的山丘遮住它的半边脸庞,不知是那山丘不喜世人见到它的绝美,还是它羞红了脸。
轻罗小扇白兰花,半掩檀唇逐君马。
陆旻静坐观看,缓缓他的身遭有屡屡金色光晕溢出,似是与那大日相互映照。
原来是久坐得真字。
日暮低垂,天色渐暗。
陆旻周遭光晕愈发明显,四个小孩都是眼睛瞪得老大,紧盯着这好似萤火飞虫的流萤光彩。
张团圆不停打量,伸出手就想去触碰这流萤。
只是就在肥嘟嘟的小手要触碰到这流萤之时,一阵风吹过,确切来讲,是陆旻吐了一口气。
流萤随风飘散,陆旻起身,开始起火,随后带着孩子们围炉而坐。
一边生火,一边还跟孩子们讲着火种的起源与在荒郊野岭,起火能御寒防兽的作用。
天晴月明,月朗星稀,被夕阳映照的绚烂晚霞已经换做了被月光净润后的茫茫雪白。
剑南道江临城,日暮低垂。
整个城池都被染上了一抹红色。
刘毅平身着甲胄,大马金刀坐在王府议事堂门槛之上,满脸通红,似是气的不轻,也委屈的不行。
他一手揉搓着红肿的一侧脸颊,全然不在意歪斜的有些滑稽的头甲。
议事堂内,环坐四人。
陈方规,刘蔚父子,周悦。
堂外廊道下也有一人静静坐着,坐姿端正笔直,与门槛上的刘毅平相比有些突兀奇怪。
正是杨麒灵,他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陈方规与杨麒灵一般坐的笔直,凝眉不语。
刘蔚先是开口寒暄。
“瞾月,不知你这一次来到云南,是有何事?
也不跟刘伯伯说一声,还跑来这边境线上,你在长安是不知道,边境如何残酷危险。你看你,连我家里都不去坐坐,要不是我在附近,还真不知道我这两个逆子要闹出什么名堂。”
周悦浅笑低眉,尽显小家碧玉姿态。
“我们此次走的水道,长安到云南只有在江临城这一个渡口,并非晚辈不愿先到刘伯伯家里。
并且这一次又不是用的官家身份下辖私访,所以也并未与刘伯伯事先打好招呼,弄的过于隆重,也不美。
本想着先到大理游玩一番,在沿途回去到刘伯伯家中拜访,届时再多待些日子。”
刘蔚放声大笑,一手扶住桌面。
整个议事堂都能感觉到刘蔚心中的愉悦之情。
“那可说好,到时候可得多待些时日,夏日将近,剑南道这里有一种美食,名为黄沛,长在一种枝干布满荆棘的树上,摘起来可麻烦的很,到时候让人给你摘一些尝尝。”
周悦听罢,也是微笑点头。
此时,王璞端着茶盏沿廊走入内堂。
亲自给四人沏茶。
陈方规接过茶水,浅啜一口,润利润喉,方才开口。
“江临城边境滇水之上近期有异动,不知是否与殿下有关。”
周悦也是浅啜,随后放下茶盏。将湖面之上的与城内的刺杀都娓娓道来。只不过是隐瞒了杨麒灵的来历。
听罢,几人皆是面色各异。
陈方规双手拢袖,思索着什么。
刘蔚眉头紧皱,看着刘毅然。他刚刚从公主殿下的复述中得知了他的不作为。
刘蔚心中火起,大手拍在刘毅然肩上,将刘毅然的肩头都拍的下沉几分,似乎是用了很大力气。
“好小子,自己的妹妹遇难还这番作态,摆架子给谁看,还好曌月平安无事,不然我定要打断你一条腿。”
刘毅然沉默不语,眉头紧皱。
似是在消受父亲的那一拍肩的力道。
周悦微微一笑,说到:“刘叔叔,莫要生气,曌月这不是没事嘛。”
刘蔚却是叹气:“想不到,这个逆党竟然来到我这里猖獗,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能在我眼皮子底下翻出什么风浪来。”
陈方规此时也出声:“确实需要严查,不知为何,上古仙器都流落到了他们手上为他们所用,而且他们应该也与城隍串通,看来我们现在已然是笼中之雀,瓮中之鳖了。”
刘蔚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憨笑到:“坐以待毙可不是我刘某的风格。”
沉默不语的刘毅然此时开口道:“我早在城中各处隐藏我几年来结交的江湖好友,可与城外焱凤军帐里应外合,再加上先生的神通仙法,他们敢再造次……
那就可以来试试。”
刘蔚接话:“南御步军甲天下,可不是我们自己吹出来的,那都是从一个个在我们刀下头颅滚落的将领骑卒口中传下来的。”
陈方规拢起的袖打开,一手握住茶盏,似乎是感受其间茶水温度。
“只怕他们早有准备。”
刘蔚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议事堂内沉默下来。
三人皆是默契饮茶,只有刘蔚笑而不语。
各怀心事,各有衡量。
陈方规先是放下茶盏,然后继续问周悦:“不知公主殿下,门外那位是……?”
此人当初在官道之上见到之时我就感觉出他的非比寻常,用道家说法讲是那种来路不明,去路未知宛若一张白纸的人。
从儒家的角度来说规矩之内外,无法拘束的人。
用禅理来说,大概就是不可参。
周悦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并为多说。只是留下一语:
比肩三教祖师,言多必失。
乍听此说法,刘家父子二人皆是没有任何异样,陈方规却是心神摇曳,心湖湖水激荡,难以抑制。
许久沉默,他只是摇了摇头:“张道长的心湖枯竭已被更高修为的修士稳固,而且这位修士仙术必然高超无比,其心湖的生机勃发,已然超越同境修士,此后张道长的大道之路,不会低。
雪中送炭已然不需要,但我还有一些可以作为锦上添花的小手段,若是张道长需要,可以来学孰寻我,届时我在与他详谈。
还有天道规矩不可逆,以后请祖师下凡之事不可再做,这种事情不单悖逆天道规矩,会引得大道镇压,还会因为肉身无法承受得道祖师的天道气运而寿元缩减。
不单如此,得道祖师也不宜过多与人间接触,不然也会因过多沾染人间俗气而金身受损。
还请公主殿下帮我转告张道长。”
周悦点头。
陈方规微笑点头,随后就拉着三人一起商议起与“辰”党的博弈。
王璞也被喊来加入了议事之列。
华灯初上,整个王家府宅内都点起了明火。
毅平依旧坐在门槛之上,只是姿势越发不雅,对他而言,是为更加舒适,晚风微凉,身负厚重甲胄的他正好适合入眠。
只是他假寐时许就要转头望一眼议事堂,当眼神转过正襟危坐的杨麒灵时停下。
奇怪,这儒生坐在那两个时辰了,难道不累吗?
要是换做我,早就忍不住跳起来跳脚骂娘了。
不过说毕竟老爹在里面,我要是跳脚骂娘估计会被打的亲娘都不认得。
想到这,他又想起了娘亲做的饭食。
家父身居高位,娘亲也许久未亲自下厨了。
杨麒灵静坐沉思,许久未动的身遭已经萦绕起点点萤火,虫鸣在他身旁围廊之下的花盆之中此起彼伏。
静谧和谐。
此时,从议事堂正门外有一侍女走来,脸色苍白,不显病态,步履蹒跚,却又格外拘谨,正是长公主周悦的贴身侍女绿琢。
刚醒过来的绿琢身体显然有些不适,没走几步额头就已经有了汗水。
正对上歪倒坐靠在门槛之上的刘毅平。
毅平见到绿琢,突然就打起精神来,坐直身子,装出了一副武将功臣的模样来。
绿琢踉跄走到近前,刘毅平伸手拦下她。
语出惊人:“何人何事?竟敢擅闯议事堂重地,不知道里面有大人物在议事吗?冒冒失失,就不怕被拉出去砍头吗?”
绿琢不惊不惧,只是微簇眉头,似是在忍受五脏六腑的疼痛。
“我来找我家殿下。”
刘毅平收回手,一脸正色,变脸比翻书还要快上几分。
殿下,不就是那微服私访的公主殿下嘛,再不就是世子殿下,怎么都是仇家,这侍女怎么都找自己的仇家做主子。
刘毅平脸色愈加变幻不定,眼神时不时瞄向绿琢。
自己这傲人气势与英俊脸庞肯定是将她迷得神魂颠倒,到时候与她主子开口她会不会偏向于我。不对,大人物都在里面议事,自己却只是在门口守着,再气势宏伟也比不上里面那几个啊,甚至都比不过那个白衣读书人。
身份,地位好像都比不过里面那几个。
刘毅平有些懊恼,却也不表现出来,这初来乍到的初次会面就给人落得这么个不好的印象,要是再咋咋唬唬就更跌一层楼了。
绿琢走进议事堂内院,先是对着杨麒灵一个万福。
“见过神仙老爷。”
杨麒灵听声睁眼,看着她。
一眼就看出她的神魂破损,只是心念一动,身遭就有一株犹如琥珀的花从夹缝中长出。
探芽,抽条,长叶,开花。
不过一个眨眼间。
花开成型后,就有一股风无名起,花就随着风飘落到绿琢身遭,进入了她的体内,帮她缝补好了破损的神魂。
绿琢眼神明亮,虽然不知道神仙老爷做了什么,但身体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疼痛感的减轻,那种摇摇欲坠的感觉也荡然无存。
刘毅平看得目瞪口呆。
议事堂五人也走了出来。
周悦走到绿琢近前,问道:“绿琢,有无大碍?”
绿琢摇摇头,只是身体还一时无法适应,有些趔趄,见此,周悦也只好与众人作别,停下议事,带着绿琢先行离开去客房休憩。
刘蔚父子也是与众人拜别,走到门口也不管那紧张无比的刘毅平。王璞在前为王爷父子三人引路,至于公主殿下,就交给了府中其它管事。
陈方规双手拢袖,与杨麒灵一坐一站。
晚风和煦,月亮已经高挂天空。
杨麒灵看着陈方规,先开口:“我有一些不解。”
陈方规收回看天色的目光,看向杨麒灵。
两人对视,一个温润如春雨,一个懵懂而天真。
“且说说看,我看是否能为你排疑解惑。”
杨麒灵低头沉思,似是不知如何开口。
陈方规见此浅浅一笑。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救那个读书人?”
杨麒灵微微点头。
“世间一切事情,都有前因后果,我们在做一些事情的时候,需要讲究一个师出有名,假如深山之中有妖物作乱,百姓民不聊生,我们既然有处理这件事情的能力出手镇杀妖物,保护百姓安生,这就是师出有名。
但只凭师出有名就够了吗?
不够的,这就是为什么坊间有恶人无数,到最后还是只得报官处置,因为处理这些事情的权利与能力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假使恶人被百姓杀害,那百姓就无错了吗?
错,大错特错,在他伤害他人的时候,他就是错的,哪怕被伤害的人是恶人,哪怕伤害恶人的人是道德圣人,那也是错的。
所以并非是我真的想阻拦救下他,而是我作为这番天地的监管圣人,我必须考虑周全,不单是要让张道长犯下大错,也不要那位天上道君沾染因果。”
我这么说,你理解吗?”
陈方规与杨麒灵一起坐在廊道之上。
杨麒灵低头沉思,明白了其中道理。
确实,自己当时是过于冒犯,那个人就算有再大的杀意,我也不该杀掉他,因为我并没有杀死他的权利。
原来如此。
守得云开见月明。
“那我们受到伤害就要一再忍让?然后再寻拥有生杀大权的人来讨公道吗?”
杨麒灵继续问道。
陈方规双手拢袖,浅浅一笑:“当然不,我们也要保护好自己,不伤害他人与保护好自己二者不冲突,若是在保护自己的时候伤害到他人也在所难免,但必须把握这个尺度。”
此时,家中管事从门外走入,要送陈方规出府。
陈方规站起身,理了理衣襟,就随着管事出门。
管事在前引路,也不去顾那杨麒灵,看来是已经从主人那里得到指令,不管,安排好房间就好,等他问起再带他去房间,其余之时,不得打扰。
陈方规走了几步,然后回过头看着杨麒灵。
“诸子百家,圣贤道理颇多,你要是想学,可以来学孰旁听。”
说完,就跟着管事离开了议事堂。
只留下杨麒灵独自一人沐浴这皎洁无比的冷霜月色。
周悦带着绿琢回到了居住的房间,屋内十分洁净,一尘不染,烛火通明。
那绿琢躺过的床铺被褥还有余温,只是被褥已被绿琢叠放整齐。
周悦走入屋内,就坐到了凳子上。
脸色有些不悦,皱着眉问道:“绿琢,你着急忙慌的来寻我,是有何事?”
绿琢关上房门,就来到周悦身侧站立,低头低语:“无事,只是刚醒过来,不见殿下,心中难免慌乱,怕殿下有恙,便出来寻找。
一开始心想殿下应是在别院休憩,在明亮的屋子中寻找了一番,未见殿下,心中就了然,应是在那议事堂议事,便自作主张,寻了过去。”
周悦眉头还是皱着,语气却是软了下来:“我没事,只是这剑南道不比长安里我的院子,你乱跑怕是会冒犯王家府上人,更何况刘叔叔也在,要是你真顶撞了府上什么人,他们要罚你,恐怕是我的脸面都没用了。”
绿琢还是低头,只是说话声音越发小了:“不会吧,公主殿下贵为皇亲……”绿琢语声愈来愈小,直到最后没有声音。
周悦眉头越发皱紧:“当时我还是小趋了剑南道的局势,看来刘家对剑南道的掌控确实是严丝合缝。怕是从我们踏入剑南道境内起,就已经在他刘家的视野之内了。
本以为是瞒天过海,实则是掩耳盗铃。
我们刚到王府,还没什么动作,那江临城都督李尧崎没迎来,确实迎来了一字并肩王这么一头恶虎。
看王家府内局势,对他刘蔚父子的重视恭敬程度都远在对我们之上,看来这大唐国土到剑南,剑南境内不姓李姓刘这句谣言也是名副其实了。”
周悦一番话,让绿琢越发心底打鼓。
周悦捏了捏眉心,让绿琢取来笔墨纸砚。
绿琢听话取来笔墨纸砚之后,开始给周悦研磨。
周悦提笔便写了三份密文。
随后收笔让绿琢请来张敬亭。
月上梢头,深宫内院,早已无声。
张敬亭在绿琢引路之下来到周悦屋内。
一坐下便询问周悦:“公主殿下,唤我来,是有何事?”
周悦依次推出桌前的密文:“这一份密文,烦请张真人使用术法将此传回京城大理寺。
这一份,传到剑南道、山南道、江南道交界处。
这一份,传到江临城内剩下的死侍头领之手。”
张敬亭点了点头,随后手掐法诀,随后三份密文就化作三缕金光散去各处。
做完此事,张敬亭才继续开口:“还有何事?”
周悦摇了摇头,表示已经无事。
张敬亭起身作了一个道揖,便要离去。
走到门口之时,周悦方才开口:“对了,学孰陈先生让我转告你,你的身心已经被修复治愈,以后行事要谨慎一些。他还说,他有一些锦上添花的小手段,若是真人需要,可以去学孰寻他。”
张敬亭侧过头看着周悦,直至她说完,他的眼神有些阴霾。
“写过公主殿下告知,贫道有需要会去找陈先生的。”
张敬亭撂下话就大步离开了,脸色有些不悦。
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