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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盗发襄武陵

一日无话,晚间时迁又要王老翁去买来酒肉,王老翁却不吃酒,自吃些肉,便去睡了。时迁无奈,等他睡熟,点了安息香,又跳窗而出,待走到土丘上,依旧寻来家什,跳入洞中,落在穹顶上,丢了根羽毛,不见飘起,径落了去,想是那恶浊气已是大减,时迁掩了口鼻,将火把掷去,只见墓中横斜著许多泥俑,石台上摆放一个大椁,椁前一个石板,两旁踞坐两个恶兽俑,时迁恐有陷坑,不敢跳下,只从穹顶游下,跃在石台上,见有几个青白磁灯,时迁摸出油膏,捻个灯芯,将灯点了,见石板上有些字,也不识得,只照著描了后两行,便两手来启那椁,却是牢不可破,时迁本是做惯了,将百炼挖自椁角上敲入,只去破接卯,待破了十几个接卯,运力一推,那椁开了,时迁探火把去看,只见椁内塞了几十件金器,在那里烁彩,当中摆著一口棺。时迁将金器取出,又去挖那棺,打开时却见一具朽骨曲肢而卧,这朽骨口内有个玉珠,一旁有个金印,别无他物。时迁见是个曲肢葬,向北拜了几拜,诵了一遍“北斗七星咒”,将玉珠金印取了,揣在怀中,将金器踏扁了,打包裹背在身上,踢翻了磁灯,游上穹顶,自洞中钻出,取些土草草填了洞,收家什离了土丘,也不踅转王老翁家,径自取路去了。

正走时,却见几个大汉歇在路旁,见时迁矮小,俱来笑他,时迁也不理会,只是走去了。为首一个虬髯汉道:“这厮有些跷蹊。”一个吊眉汉道:“不过是个劳作鬼。”虬髯大汉道:“这天光不明,他背负个包裹疾走,莫不是个贼?”众人去看雪中足印,一起大叫:“足印颇深,背负的敢是金银,必是个贼。”原来这几个正是新募厢兵,夜间巡行,那虬髯汉与吊眉汉早有些龃龉,见说是贼,争功心切,齐发一声喊,刀仗并举,一起来赶时迁。

时迁脚快,奈何背负了家什、金器,纵跳不得,又是地理不熟,一时走到了河旁泥泞处,吊眼汉赶上时迁,挥棍来打,时迁躲去,虬髯汉也赶来打,时迁又躲了去,众汉围来,齐挺苦竹枪,又走来两个汉,手中提著留客住,两人齐挥,拿住了时迁。众汉打开包袱,见俱是金器,齐声叫道:“这功劳不小。”

众汉绑缚了时迁,虬髯汉道:“这杀才是个贼,与他上了铁铐,莫吃他逃了。”众汉又取了一副夹铐,锁住时迁两手,一时走到三贤祠前。吊眉汉道:“如今尚有三十里路赶,腹中早已饥饿,不若吃些酒饼再行。”虬髯汉道:“你好不晓事,既然拿住这贼,相公必有赏赐,再去吃酒不迟。”众汉道:“眼见又要落下雪来,在此处吃些酒饼,也好赶路。”虬髯汉见众汉俱说,只得应了。

众汉入了祠中,点了一堆火,挤作一团,摸出些冷肉冷酒在火上热了,时迁道:“甚是寒冷,与我吃些酒食,到得堂上,我便据实招了,与你这一伙个功劳。”吊眉汉将时迁扯来火旁坐了,与他吃酒,时迁却将碗掉落了,趁吊眼汉俯身时,时迁两手高举,假作揩抹口唇,将袖中一颗药丸噙在口中,趁众汉举碗吃酒,假作咳痰,将药丸唾在火里,又偷服了袖中解药。不一时,那药丸发出香来,只这药丸掺了肉蔻,众汉只道是肉香,不曾防备,便一齐倒了,时迁从发中取出个铁扦,捅开了夹铐,使出缩骨法,脱了绑绳。怕这厮们来赶,将一个金杯掰了,一半塞入吊眉汉身下,一半塞入他怀中,自家将金器与家什背了,取了一口腰刀,出了三贤祠,向北而去。走了一里,到了个岔路口,见有一排槐树,便跳上树去,连跳了几十株树,想是无妨了,才落在田垄里,向南行去。

却说众汉省转,见走了时迁,大呼起来,虬髯汉手指夹铐道:“不知甚人迷倒了我等,救了这贼。只是这贼身有夹铐,那锁是个‘铁关闸’的,定脱不开,如今却落在这里。”众汉道:“必有人纵放去了。”虬髯汉把眼来看吊眉汉,喝一声:“定是你这厮放走了那贼。”吊眉汉道:“休要胡乱猜疑。”虬髯汉道:“这锁匙只在你那几个身上,若不是你有意纵放,何人能开了那锁?”吊眼汉道:“既一同去捉得这贼,怎说是伙同?”虬髯汉道:“若不是我这几个在,你必不捉那贼,只等坐地分赃。”吊眉汉怒道:“你这厮存心不善,要知老爷须不是好耍的。”道罢翻身跳起,却见身下光灿灿一个金器。虬髯汉抚掌道:“如今赃物在此,还要抵赖么?”虬髯汉身旁几个汉见了,齐搦刀仗,围定吊眉汉。吊眉汉道:“大哥不要诬我,这贼赃只在地下,怎说是我的?”虬髯汉道:“说不得,只好搜你一搜。”吊眉汉道:“无须你来搜,我只解衣与你看。”不料才解了衣袄,便滚出一个金器。虬髯汉大笑道:“贼赃如今在你怀中,你尚有何说?你与那贼吃酒时,必是递了眼讯,又来迷翻我等,助他脱身去了。”吊眉汉见他如此说,也不搭言,踅身便走。虬髯汉道:“与我拿了送与相公。”一旁几个汉见说,齐来捉吊眉汉。与吊眼汉同村的一个黑汉走来劝,虬髯汉错会了,叫一声:“俱是他一伙的,一并拿了。”这伙人中原有与吊眉汉、黑汉同村的,又有见了金器眼热的,登时分作两伙,厮斗起来。虬髯汉不知吃哪个打破了头,不由薅恼,扯出腰刀,抢到吊眉汉近前,吊眉汉也挺了哨棒来斗他,一时大乱,直打到祠外。吊眉汉见时迁足迹在雪上,叫一声:“且住手,待我去拿了那贼。”虬髯汉喝道:“贼赃在你身上,哪个信你?”吊眉汉道:“待我捉了那贼,同去相公处,洗我冤屈。”虬髯汉道:“你且丢了哨棒。”吊眉汉丢了哨棒,踅身便走,众汉分作两股,在后紧随。走出一里,却不见了时迁足迹,吊眉汉驻足察看。虬髯汉喝道:“怎地不走?”吊眉汉心忖:此时尚未落雪,不曾掩了这贼足迹,必是他扫了足迹走去了,只北去赶他便是了。

又走了十几里,仍是不见时迁,吊眉汉暗暗叫苦,见有个土崖,将心一横,径走上去,虬髯汉引著众汉随他走去,却见吊眼汉一跳,落入土崖下。那土崖下原是个缓处,又积了雪,吊眉汉不曾伤了,却假作跛足,踉跄著去了。虬髯汉见了,不敢跳下,只站在崖上大骂,又来拿那个黑汉,众汉又混斗在一处。

却说时迁走出几十里,走到一个村外,见厩中拴著一匹黑驴,便跳入院中,蹑足走去锁了主人房门,将金器与家什搭在驴身,解了那驴便走。那主人听驴叫,走来看时,却打不开门,只得叫嚷起来,登时惊动了村中七八只犬,一起来干时迁。时迁取了个吹筒子,吹倒了一只瘦犬,只是手僵了,一时装不入吹矢,时迁叫了一声晦气,扯出腰刀,在黑驴后且舞且走,那几只犬不敢走来,只是随著不肯退去,却听村中喧哗,闯出十几条汉来,时迁大惊,眼见那驴走不脱,只好撇了那驴,也不顾家什,只背了金器逃了。一个大汉,手提一条朴刀,纵马来赶,那马神骏,时迁虽是脚快,奈何不能比不得马力,眼见赶上,只好跳上一株树去。那汉约住马叫道:“何处小贼,敢来我这鹿家村盗驴?”时迁道:“我已还了你那驴,何必苦苦来赶?”那汉喝道:“我便是这村中‘滚地大虫’鹿齐,一向爱捉贼人,正要拿你报官,你这蟊贼不要多言,快快受缚。”时迁道:“今日得了一注大财,总献与你罢了,只求放我脱身。”道罢解了包袱,去摸了个金器,丢下树来,鹿齐见是个金的,不由大喜,跳下马来,取在手中细看,又喝道:“只此不足放你去。”时迁假意去摸金器,暗里装了吹筒子,丢下一个金器来,鹿齐俯身去取,吃时迁吹了一矢,半身麻软,起身不得。时迁跳下树来,劈手夺了金器,见众村汉在后赶来,翻身上马,那马不肯去,时迁扯出牛耳刀,只在马臀上轻轻一戳,那马嘶鸣一声,扬蹄去了。

时迁经了这两场,恐官府拿他,不敢入村镇州府,也不去益州,向北而去,一路宿在只破庙野坟中,这日渡了河,走到平阳府,始觉安心,见路旁有个打造金银器的,便走去相问,那个匠工道:“你这金器花样虽精,只是破旧些,与你个平价罢了。”时迁见说,不肯交割,又走了一时,见一个人手捧住书在那里看,时迁便摸了那颗金印,走去问他。那人道:“此乃虫蚁之文,人多不识,我看来只是‘襄武王印’四字。”时迁道:“可值些钱么?”那人笑道:“这印只是铜铸罢了,原不甚值钱。“时迁道:“这是家传之物,小人窘迫,原想淘换些银钱,不想不值得甚。”那人道:“虽是铜铸,但却是个古物,又是你家传的,也不可贱卖了。”时迁又摸出描摹的那纸,递于那人,那人看了一时,手指两行字迹,口中吟道:“骨肉归土,魂魄升天。腾芳兰菊,无绝终古。风烟满路,松柏凄然。此室长幽,宝剑空悬。”吟罢道:“甚是伤悲,惜乎,文采炳焕,却不知是何年何处何人所撰。”道罢喟叹不已。

时迁也不省得这人言语,只唱了个喏,也不索还那纸,独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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