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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夜宿桃花村

智深一觉醒来,已是日暮,暗想,此时不走便错过宿头了,于是收拾行囊并戒刀、禅杖,沿山路而行。行不多远,智深望见山脚下有一片庄院,径去投宿。待到近前,但见庄院门户大开,庄客出出进进,忙忙碌碌,搬箱抬柜,宰羊杀鸡。智深盱见一名管事庄客,上前打个问讯,将借宿之意说了。那管事庄客不耐言道:“和尚快去,休在这里讨死!”智深闻言不悦:“莫不是吃人的罗刹在此?怎就平白无故要杂家死?”管事庄客顶了回来:“吃人罗刹不曾见得,争食恶鬼倒是不缺,你这厮若以为俺诓你,俺就把你缚在这里布施一番。”智深将手中禅杖“哆”一声插在地下,大笑道:“你这鸟人忒轻看了杂家,杂家这便探探你这森罗殿!”众庄客闻听此言,放下手中活计,围了过来,看智深身躯雄伟,如同怒目金刚,有的劝解,有的吵嚷,正在纷闹,内里走出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老者问智深:“高僧从哪里来?怎到这桃花村?”智深不惯诳语,率直而言:“杂家是五台山僧人,法号智深。此番去往东京,错过了宿头,欲借此投宿一晚,这庄人好生无礼,要绑了杂家。”管事庄客正要辩解,老者伸手相止,对智深言:“高僧请随俺来,你我里面叙茶。”

智深随老者来到堂上,老者请智深坐下,奉茶后言道:“老朽姓刘,此间人唤为刘太公。老朽向来敬信三宝,外面那些粗人不知高僧从五台来,多有得罪,望高僧恕罪。此间有饭食,也有客房,可留高僧在此一晚,只是今夜这桃花村有事,夜来高僧若听得动静,切莫出来,免得惹祸上身。”智深站唱个喏:“多谢太公美意,杂家谢过了。适才听那庄客说有争食恶鬼,莫不是今夜要前来为祸?洒家不白白享用你这饭食,做法替你降了这恶鬼。”刘太公叹了一声:“高僧有所不知,凶鬼好收,恶人难降,高僧切莫多事,用罢饭食早些歇息吧。”智深闻言不悦:“太公不知,五台山佛法无边,洒家曾跟长老学得玄妙之术,惯能收降凶顽之人,今夜恶徒若来,杂家必能让那恶徒弃恶从善。只是不知这恶徒是何来路?太公须说于杂家听。”刘太公闻言大喜,口诵佛号,吩咐厨灶给智深拾掇斋饭。智深言道:“太公不知,若要降服恶徒食不得素斋,须得酒肉!”刘太公闻言命人置酒备菜,片刻时间,一壶村酿,一碟小肚,一碟腌肉,一盆雀酢,一盘果子端了上来。智深大喜道:“不须这许多劳什子,酒多来些则个,可有牛肉?”太公答道:“那酒唤作桃花酿,虽是村酿,却煞是厉害。庄人惜耕,却无牛肉。”智深道:“也罢,拣那腌肉多来些,在将来十个鸡子,酒四五壶,杂家不多饮。”刘太公还待劝解,看智深瞬时将一碟腌肉下了肚,一壶酒也已是涓滴不盛,不由心内赞了一声:“好一条汉子”,赞罢命人供应。智深三壶酒入腹,刘太公开口问道:“高僧,此酒可还曾适口?”智深答道:“也还使得,只是不如杂家两个时辰前那坛酒。”刘太公顿感骇然:“高僧来时也曾饮酒?”智深答道:“饮了一坛,煞是痛快。”刘太公吃了一惊,靠近细看智深,但见智深在灯下身如巨罴,面似贴金,阔口獠牙,双目华光四射,下颌钢髯丛生,膀上绣花明艳,看到此处刘太公险些拜倒在地,好一尊天王力士!刘太公心里拜服,便将这恶徒之事一一讲来。

原来此间有座桃花山,聚集着千余强人,打家劫舍,剪径劫财,这些个强人有两位头领,善使枪棒,青州官军数次缉捕攻打,均吃了败仗。前几日桃花山有位大王撞见了老朽的小女,撇下一些金子和织锦,只说是为定礼,老朽年迈,庄客又争他不过,因此烦恼数日,小女日日以泪洗面,今夜那大王便要来老朽庄上入赘。智深站起抹了抹嘴:“原是山中贼人,这等腌臜泼才,杂家定叫他弃恶从善。太公藏好女儿,待杂家至新房,那泼才若来,只管引自来房中。”刘太公千恩万谢,照智深所言布置安排。

智深进了新房,将禅杖藏于帘后,钻进销金帐,抽出雪花戒刀放于身旁,脱的赤条条,放下帘帐,四仰在围子床上静等,直等到丑时也未见动静,智深料想贼人今夜必是不来,酒意上涌,径自睡去。智深这边酣睡,刘太公及庄客怕事,备了一些酒肉,不曾想酒肉温了再温,也未见桃花山贼人来到,正自焦灼,忽听院内一口瓦缸炸裂,夜深人静之时这一声煞是惊人,两名庄客过去探看,只是瓦缸炸裂,毫无其他异常。虽无异常,刘太公受此惊吓已是站立不稳,管事庄客上前搀扶刘太公,劝言官军剿得紧,贼人必是不敢来,不如关门歇息,话音未绝,但听得一声响箭啾啾啾窜上半空,接着远处人喊马嘶,一名庄客慌慌奔入报说,强人已不远。刘太公恍然大悟,原是贼人不知使了何手段,差人弄破了瓦缸探看,见无官军埋伏,便现形矣。刘太公强振精神,率庄客出门,见山凹内三十余只灯笼、火把一起点燃,蜿蜒而行,瞬时已到近前。刘太公见这队贼人个个浪荡、人人凶恶,手执刀枪,袍甲不一,当中簇拥着一个大王,此人歪戴纀头,斜插金花,披珠红袍,着粉夹衣,腹中犀皮护腰,脚上绣花毡靴,右肩一张乌木弓,左胯七支游弦矢,掌中一柄走水绿沉枪,胯下一匹卷毛浪花駥,只是身高方六尺,面生麻子,眼带淤青,虽无英雄气概,却好生凶恶。

刘太公见这山大王生的凶恶,不敢多瞧,当即要拜倒。大王笑道:“泰山大人,何故拜我?”刘太公觳觫答道:“只为望见大王虎威,令人生畏矣。”山大王跳下马来,扶刘太公起身,言道:“俺姓周名通,今日前来拜见泰山,泰山不要折煞小婿。”周通言罢,一挥手,鼓乐顿起,众强人抬着几挑果物、团饼、羊酒、银铤,其中竟有翠池缎、含春罗各两疋,定州细磁一套,均是难得之物。

刘太公暗怀鬼胎,看这聘礼愈发心下揣揣。周通极善察言观色,言道:“老泰山,想是怪俺礼数不周,俺不曾纳采、征吉,迎亲莽撞些个。此些财物明心,明日俺便返回大寨,十天半月少不得便来送些财帛与泰山,老泰山毋须有虑。”刘太公怕露出破绽,赶忙捧起一个梅瓶,筛了一杯酒:“这些个财物老朽见所未见,贤婿此番煞是辛劳,请饮此三杯一解劳乏。”周通得意,全无方才斯文,哈哈大笑,一杯接一杯,接连喝了四五杯,一扬手丢了酒杯:“老泰山,快快请娘子出来相见。”刘太公耳语:“生怕官军侦知,不曾备行礼之堂,小女在闺房相候,贤婿且放下军器,随我来。”周通正要迈步,心中一动,斜睥刘太公:“泰山!青州军马我等尚且不惧,今日可妥帖?”刘太公不敢看他,指着门柱上大红楹联道:“怎敢不慎?万事妥帖。贤婿且看。”那楹联上写着“合卺逢春月,芳菲斗丽华。”周通只识三五个字,虽不知其意,但看那楹联、垂幔红得喜人,暗想必是娘子惊惧害羞,不敢声张。想到此处周通心下疑虑全消,脱下战袍,解了弓矢,抓过一柄解手刀揣入怀中,随着刘太公行入宅院。

作者:燕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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