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农历九月份,天气转凉、冷风习习,山林之间萧瑟之气渐浓。树木还没有开始落叶,零星几棵枫树点缀其间,枫叶尽皆变成红色,许多果子也成熟了,可以采摘。
白岑成了施十两的跟班手下,除了零活,他们还经常去山里采摘。施十两身形瘦小,精于攀爬,他能轻松上树摘毛桃子、核桃、苦杏子,白岑则站在树下拿林姑姑的灰色麻布口袋,接果子。刚开始的时候,她还笨手笨脚,十有八九接不住天上飞果,总是把果子掉在地上里,惹施十两好一顿抱怨。不过经过几天锤炼,现在熟练多了。
施十两成日在山林间穿梭惯了,对着后山十分熟稔。一会儿指着一棵桃树说,这是去年他摘过两颗大桃子的老朋友,现在还早,再过一个月果子就多了,一会儿又指指山溪边上已经干枯的芦苇,说可惜她来得晚了点,要是夏天非请她尝一尝。
“芦苇,也可以吃吗?”白岑好奇道。“当然,大家伙都抢着呢。到了夏天最热的时候,等毒日头下去一点,就带着个小木棍、小铲子到湖边、溪边来挖它的根,白色一节一节的,直接在水里澄洗一下,嚼着吃,就跟甘蔗似的,里面的汁水,可甜了。嫩的就带回庙里去,可以炒,还可以凉拌。”说着施十两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真这么好吃,那明年我跟你一起来挖。”
“行啊,那咱俩可说好了……”
正说着施十两突然没声了,白岑抬头一看,不远处路边的山腰上有一块黑乎乎的大石头,走近一看竟是个石棺,上头杂草丛生,还有两棵不知什么品种的树木从侧面土里生长出来,那石棺因树枝生长的力量已经崩裂了几处。“这野坟也不知是什么可怜人,埋在里面,不像有人祭拜的样子。”白岑忍不住说。
施十两不好意思地说:“确实是个野坟,不过那树上鸟蛋味道不错。”
“什么?!”
“上头有个鸟巢,也不知是什么品种,但是鸟蛋味道不错。三年前,我在这里瞎逛,一看见鸟窝里齐齐码着五个蛋,两眼放光,直接给掏了个精光,只是掏完之后十天半个月里每次路过,都看见有只白头老鸟立在石棺板上——小白,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不会变成妖怪缠着你吧”白岑吓唬他。
“——咯哦——咯哦,悲鸣啊,吓得我好几天都做噩梦,可怜可怜——”
“那老鸟发现自己辛辛苦苦孵出来的蛋都不见了,也不知道去找谁算账,那就只能空悲鸣了,好惨。活该你做噩梦,你以后还敢不敢掏鸟蛋了?”
“掏啊,不掏我自己饿肚子。不过,”施十两停顿了一下,“从那以后,我一般都连锅端了,不给它悲鸣的机会”。
“残忍!”
……
两个人就这么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过去。
这会儿,他们俩已经在山里连走带爬了快大半时辰,大约是山中空气清新景色也颇有野趣,白岑竟不觉得疲惫。他们越走越深,也越走越远,翻了快两座小山头,进入山谷腹地。此处山谷植物明显变得葱郁起来,大有遮天蔽日之感,透进地面的日光越来越稀少。白岑提的麻布口袋里已经有了十来个野桃、野杏,心中暗自庆幸总算有点收获。
突然,眼前出现十几株参天的松树,树干粗粝,大约有人一抱的粗细,笔直着耸入云霄,彼此之间不近不远,仿佛相互应对着。白岑只在商业化气息浓厚的景区见过这种大树,但景区的松树没有这么粗犷,没有这么幽暗郁郁,更没有从土壤中生发出来的蔚然气息迎面而来,这种气息非常强烈,自上而下深入大地,自下而上直通天际,但并不诡异,身处此间只觉天清地正。
施十两变得有些兴奋,拉着白岑道:“你看,这是马尾松。”说着走到一株最粗最高的马尾松前蹲下来,开始在土里扒拉扒拉。“松树根部的泥土是很潮湿的,到了这个季节会有好东西,小白,别傻愣着,过来帮忙。”施十两一边说,一边挖土,白岑有点茫然地跟着他蹲在旁边,帮忙把土拨开些。不一会儿,只见几块灰黑色球状块根物露了出来,有点像土豆,又有点像芋头。施十两停下来,深深地舒了口气,道:“现在要小心些,不能伤了它。”他轻手轻脚,一层层剥开这“土豆”根部的泥土,它就附着在松树的根上,等到所有泥土都清理干净了,轻轻一摘就从松树根上脱离开了。施十两把沾满土的“土豆”放进抹布袋里,白岑感觉到有一个奇怪的味道,不时从中飘散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呀?”“这叫茯苓,既能吃,也能入药,性平味甘,具有益脾和胃、宁心安神的功效。在街头王郎中那里,能买五文!”说完,施十两开始填土,就是把挖茯苓掘的土再放回去,填完他又对着那老松树拜了一拜。“我谢谢这老松树啊,希望他过些日子还能再长些茯苓、人参出来。”说着头也不回得向前走去,白岑听言不禁笑出声来。
没走几步,就听得前头有水声,绕过几棵歪斜着根遒结盘的老树,就看见前方横了一条小溪。溪水并不宽,水面上有不少大大小小光滑的石头,是天然的过溪石阶。溪流从西南山顶上一路延绵下来的,到了此处略显平缓,不过还在潺潺地流动着。入秋之后,山间溪涧更显得冷冽清粼。
施十两和白岑皆踩着溪石,把手伸进溪流里玩耍。白岑趁机拿出一路采摘的桃李果实,放进溪水里洗净,因看那麻布袋子也有些灰泥,也一并在溪水里都搓洗了。想起来穿越至今已经十来天,竟然连脸都不曾洗过,就掬起溪水,开始洗脸,果然脸上已经积攒了厚厚一层灰,溪下来的水都是脏污的。就着溪水,白岑看到自己的脸,小小的一张鹅蛋脸,皮肤白皙清透,五官虽不明艳,却搭配得和谐,两颗眼珠异常黑亮,因眼睛内双,让眼尾看起来微微细长上翘,别有一番风韵,竟然比记忆中的自己更加漂亮些。不过这毕竟是十岁女孩子的脸,尚未脱稚气。这会儿脸洗干净,白岑觉得舒服很多,拿起果子开始悠闲吃起来。
突然施十两从旁边石头上跳过来,摸了把泥灰就超白岑脸上蹭,一边郑重地说:“小白,眼下你虽然跟我和姑姑挤在一块,但怎么说也跟乞丐为邻。世上的人,善恶难辨,最好还是不要露出真面目来。哎,我真没想到,你长得还不错!”说罢,白岑刚洗完的脸,又变得灰扑扑的。
“好好~不过你也让我多舒坦一会儿子吧。”不过白岑很明白施十两的意思。
白岑看着这个才十岁的男孩,突然觉得特别安心。原来,他就是这样在这山野间活下来、长大的,好像就是大自然的一个组成部分,深刻领悟着四时变换,与花草树木共生共气,虽然老练但不世故,未落红尘俗套。
“小白,你在想什么?”施十两看着白岑出身的样子,问道。
“我在想,你说过的话。”白岑道。
“说说看。”
“谢谢你。没想到,我能在这个地方遇到像你、像林姑姑这样的人。现在我决定了:从现在开始,要好好地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而且还要活得好好的!现在我可以自己选择想做的时候,过自己想过的那种生活,不用顾虑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