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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英雄关

五月初七,王府喜宴。这是继郦阳公主寿宴后最大的一件事了,陛下虽没有出席喜宴,但派人送去了厚礼,以及赐了几道宫中御膳。本来元安公主要去,司马睿知道她与王敦不和,去了定是要闹事,便在当日也设了小宴,将元安公主留在了宫中。

司马睿虽留得住人,但留不住她的心思。听内侍说,她早早的将贺礼送到了王府,不知送的是什么,王敦的脸煞白,众目睽睽下只好收起贺礼,扔进库房。如果可以,王敦会毫不留情的烧掉。

文武百官都去王府拜贺,喜宴从初一开始,一直要初十才结束。其间,初七是迎谢小姐入门的日子,要格外的盛大繁华。

这一天,苏隐也穿了粉紫长裾,即便她不喜欢这个颜色。她挽了发髻,戴了珠钗,浓施粉黛。

她也算东道主,腰环佩玉,行止有礼,在那群贵妇间决不能怯场,出了差错。苏隐为了训练贵妇身上那种压人的气势,拿角儿和风铃练了两天,最终给她们震慑住了,算是初步的成功。

还未出门,她就收到了一份贺礼。问了才知道,这是溧县送来的。苏隐好奇地打开盒子看。

“木牌?”,角儿在一侧说,“许公子是什么意思?”

木牌上刻着简易的花纹,写着“许府”。木牌下还有一封信,内容是安慰她的话,落款是:兄长许灵台。

苏隐明白了,许巽写这封“家书”是告诉她,如果在王家不开心,那许府的大门永远为她打开着。

“这是许公子的一片心意”,苏隐沉吟道。她将木牌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心里暖暖的。在建康,也不算是举目无亲,益州的故人好似亲人一般,当然,除了阴晴不定的无闻。

外面传来一声炮竹声,接着响起了喜庆的歌乐声。门外是红艳热闹的一片,门内是紧锁的寂静。

日暮时分,相似的欢乐,热闹,众人觥筹交错,畅快非常。舞姬曼妙,姿容妖娆。

苏隐坐在宴席上,端着一副博爱无私的笑容,眼底映着众人颠倒的影子,好似没了明朝,今日便要把欢笑用尽。她见蓉夫人也在宴席上,她正慈悲地看着这一切,不时为女眷普及佛法。

金阿彩,苏隐心里闪出这个名字。她环顾四周,按照拂絮子的描述找人:弯弯的眉毛,圆圆的眼睛,不算很漂亮,笑起来像草原上的月亮,能照散人心底的阴霾。

一个穿着浅黄色衣裙的女子映入眼帘,她好似很拘谨,在一群贵妇间坐立难安。她扭过头来,瞟了一眼席面上的菜肴,又瞪了一眼对案滔滔不绝的贵妇,最后用手撑着下巴,无聊地在桌案上画圈圈。

她终于坐不住了,朝一个妇人看了一眼,见嫂嫂正忙着与人交谈,她以迅雷之不及掩耳之势飞离晚宴。

苏隐见状也跟了上去,她告诉过陆琅,说王府有个亭子叫“观荷”,此处景致静美,水月相映,最适宜游玩解闷。按照约定,陆琅会在观荷亭等着,届时在苏隐的指点下,金阿彩也会走到那儿。

“金小姐”,苏隐在身后喊了一声,见她停下后,将白色的绢帕递予她,“你的东西掉了。”

“多谢夫人!”,金阿彩致谢道,她不知道对面是谁,但见其衣着华丽,该是位夫人。

“金小姐不喜欢歌舞吗?”,苏隐借机搭话。二人一同朝外走去,边走边说。

“不是,这的歌舞不好看。歌曲浮华没有真情,舞姿繁琐,更不能动心,都没有力气似的”,金阿彩直白地说。

苏隐笑着点头,“金小姐说得对,建康的风气就是如此”,这舞乐不是她安排的,自批评不到她身上。

“哎呀,这是无聊透顶!下次再也不来了”,金阿彩双手叉腰,转念一想,她还有人要见,不能不来着建康城。

“建康就没有让金小姐满意的人或事吗?”,苏隐旁敲侧击地问。面对金阿彩的坦荡爽快,苏隐倒有些自惭形秽。

金阿彩斩钉截铁地说,“有一个人,但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她刹住脚,抓着苏隐的胳膊,“他长得很好看,像一只狐狸。那天他穿得是云白色的衣袍,头上插着一根玉簪,为了救我,玉簪摔碎了,他也受伤了。”说着说着,她眼底漫出泪水。

苏隐没想到陆琅为了勾引人,不惜以身犯险,他那张俊美的脸,一旦办起正经事来就显得格外的出彩,何况是英雄救美。

“就是这种玉”,金阿彩从荷包里掏出摔碎的玉簪。

“普通的白玉”,苏隐鉴定后说。她一度怀疑陆琅是故意的,好让人家姑娘睹物思人,真是好手段。

据金阿彩描述,她一路游山玩水,比哥嫂到的要晚,路上又遇到了劫匪,还好有一个公子相救,她才幸免于难。在她的添油加醋下,那位公子简直是上天派来的救兵,舍己救人,英勇无畏。

苏隐叹了一口气,在陆琅的苦心经营下,又一位小姑娘成功入局。当然,在这等事上,他不会让她缺席,“这么来看,这位公子极有可能在这婚宴上。”

“真的吗?他真的在这里!”,金阿彩两眼放光,一脸欣喜。

“只是有可能,来赴宴的人有很多,按照你的描述,那位公子绝非凡俗,他或许也不爱夜宴的吵嚷,此刻,说不定在哪个寂静之处养神呢!”苏隐将话题往观荷亭引。

“真的吗!敢问夫人这里何处最为寂静?”,金阿彩提到“这里”时,张开了双臂,浅黄的裙摆肆意摆动着,腰上简易的金花佩饰也随之晃动,叮当作响。

苏隐稍作思忖,指着东边,“前面有个‘观荷亭’,环境幽静,夏日赏荷十分怡人,这时节池里怕是空无一物。”她记得王邺在那画过荷图。

金阿彩抑制住了激动,她揣起小手,恭敬地问,“敢问夫人姓氏?”,见她对王家这么了解,一定是尊府主人了。

“苏,邺公子侧氏”,苏隐莞尔一笑,她解释着自己的身份。虽梳着妇人的发饰,但她还是太年轻。

“多谢苏夫人,早闻夫人品貌俱佳,今日得见,令阿彩叹服”,金阿彩恳切地说。她说谎有个标志,便是格外的正式和严肃。其实她小时候就知道了王家的讯息,不是她想要听的,而是她哥哥嫂嫂给她灌输的,说什么提前了解夫君的情况,以便应对。结果呢,耳朵里塞了许多人名、喜好、背景,现在一个也用不上了。

金阿彩本来是有点生气的,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嫁给一个叫王邺的人,甚至无聊的时候,她已经在心里把自己嫁过一遍了。等来的消息却是纳了一个又一个妾氏,这也没什么,正如嫂嫂说的,家业大的人就是妻妾多。可最后,直接送来了请柬,要金家去参加婚宴。

她气冲冲地来到了建康城,本想找到王邺,把他给教训一顿,真是把她练剑的时间都耗在了研究他身上,他竟这般傲慢独裁。可谁也没想到,她遇到了劫匪,又遇到了一位神仙公子,心中的怨恨一股脑的消散了。

“金小姐也如传闻一般灵动可爱”,苏隐也不吝赞叹。金小姐和陆琅就像灰狼与白兔,这会惹起一场怎样的波澜呢?

望着金阿彩离去的背影,苏隐感到惴惴不安。她回想着那日在彩楼巷的景况,散漫消沉的陆琅,一杯杯送到嘴边的酒,以及临走时“罪过”二字。种种迹象表明,陆琅与拂絮子在做局,他们要围猎金阿彩。

为何要对一个小姑娘动心思呢?对了,或许他们要操纵的金家。拂絮子与王家有仇,金家是王家的盟友,如今王谢联姻,受损的是金家。虽然金家大度,表明未做难堪之语,但金家最大的主子没有来,这何尝不是一种表态。

拉拢金家,孤立王氏。苏隐摇摇头,这不太可能,一个女子如何能牵动氏族的利益。此事上,拂絮子或许打错了算盘。

“角儿你认得陆琅,你去看他是否还在东苑”,苏隐凝眸道,“风铃,随我上凤台。”她不想金阿彩因此坏了名声,至于陆琅会做些什么,她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

凤台是观荷亭附近最高的楼阁了,站在上面可以俯瞰园中。今日灯火通明,亭子发生什么,一定看得很清楚。万一陆琅动了什么坏心思,她还能及时制止。

穿过林间小路,绕过一个假山溪水,苏隐来到了凤台下。凤台有三层,每层都点上了红灯笼,挂上了红绸子,宛若名闺的秀楼一般。

“夫人,可是上楼观景”,守楼的小厮恭敬地问。他脸色微红,似吃了不少酒。

“正是,若有人来,及时遣人来报”,苏隐看了风铃一眼。风铃会意,塞给小厮二两银子。

“诺!”,小厮连忙点头,利索地开了门锁。

凤台里面灯火通明,扶桑灯立在门侧,莲花盏落在窗台,甚至每节台阶都放了琉璃灯。如此精美的凤台为什么要锁住呢?

苏隐抛开无关的疑问,专心地寻找观荷亭的位置。她只上了二楼,站在围栏边上眺望。

一抹浅黄出现在眼眸中,金阿彩正在池边石子路上散步。她时而雀跃,腰间的挂饰也随之晃动,时而沉静的走着,挪动着小步子,时而去池边临照,梳理头发。

“小金丝雀似的”,风铃在一旁评价道。她还从未见过如此性急的姑娘,她的勇气也令人敬佩,夜会情郎,试问谁家的女儿敢呀?

苏隐打量了四周,并未发现陆琅的影子。好在他还有点良知,知道不该损害姑娘的清誉。

明月高悬,似一颗浑圆的珍珠。皓月一出,周围的星星都黯然失色了。清风吹拂着鬓角,丝丝缕缕。这月,这风,这楼,一幕幕回忆浮现眼前。

王子渺,我们结亲吧?

情随更古,意付长生。

来,结发。

苏隐浑身一颤,她呼吸渐渐沉重,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抚住胸口。

“夫人你怎么了?”,风铃被吓了一跳,她连忙抚摸苏隐的背,想她舒服一点,“夫人要请郎中吗?”

苏隐觉得心里平静一些了,她摇摇头,“不用。”

“夫人你看!”,风铃扶着苏隐,手指远处。

一个穿着紫袍的男子走到金阿彩面前,不知二人说了什么,金阿彩面露不悦,紧握双拳,而那个男子却是跃跃欲试,眉开眼笑。此时,亭中闪出一个绿袍男子,他似醉了一般,从台阶滚了下去,惹来紫袍男子的嬉笑。

“他们是谁?”,苏隐心中不安,看模样陌生得很。

“奴婢也不知道,今日参宴的都是非富即贵”,风铃解释道,她觉得那两位酒鬼一定很难缠,权势碰上酒药,产生了一种魔力。

这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苏隐面色苍白,“走!”

风铃扶着她往楼下走去。

绿袍男子拨了拨两根鲢鱼须,踩着棉花似的走到金阿彩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撇了撇嘴,“谢兄,你什么眼光?这毛丫头有什么好的?”,他指了指金阿彩。

“这你就不懂了吧,庸脂俗粉腻歪人,这等泼辣妞儿,乃建康稀有之物!”,紫袍男子摇着扇子。

金阿彩只恨自己的剑没能带进来,她咬牙切齿地说,“狗贼,你知道姑奶奶是谁吗?再不闭嘴,打得你们满地找牙!”她气红了脸,想走,又舍不得走,万一自己相见的人来了呢?所以她要把这两个酒鬼赶走。

“你不是说了嘛,金家,你是金家的姑娘”,紫袍男子将扇面一合,朝她走去。一个前进,一个后退。

“像你这样的狗贼,还有你这个酒鬼”,金阿彩用手指着二人,“死一万次都不够!”

“再过来,我可就不客气!”,金阿彩呵斥道,她拔出一根银簪,眼眸通红。

“哈哈——”,绿袍男子弯腰大笑,“谢兄,我懂了,确实有趣!”

金阿彩右手握簪朝紫袍男子刺去,银簪不如短剑,她没能伤到他的要害,只是划破了他的脸颊。

“你——”,紫袍男子摸了摸脸颊,他疼得皱眉,又见猩红的血沾在指间上,一时狂怒起来,“你这个贱人!”

紫袍男子扬手要去打她,却被金阿彩一脚踹到地上。

绿袍男子吓得酒醒了,连忙去扶他,却被一把推开。紫袍男子气得从怀中掏出一只短哨,急急的吹了两下,半刻不到,他的谢家禁卫出现在眼前。

当苏隐赶到时,只见五六个灰衣男子横着剑鞘将金阿彩围住,金阿彩收了银簪,她知道如果不夺了他们的剑,她是没有胜算的。

“放肆!”苏隐吼道,“王家府邸,何人敢动刀剑!”,她因走得急而不停的喘气,苍白的面容给人以柔弱之感,但见其衣着华贵,又让人不敢轻视。

绿袍男子生了怯,朝紫袍男子耳中说了几句话,但显然没有什么效果,紫袍男子嘴角上扬,露出轻浮的笑。

“何人?本侯的姐姐是当今皇后,这儿,王家的夫人是我妹妹!”,紫袍男子上指着天,下指着地,慢悠悠朝苏隐走去,“本侯的禁卫想杀谁就杀谁!”他挑衅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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