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良回来了。跑进厨房不管三七二十一吃些东西,看来实在饿很了。文成守在他身边,等他吃完一碗面条,抹抹嘴,问怎么样,尚良美美地拍拍肚皮,说妥了。放心。
我见尚良,忙让开,往一根砖柱子后遮掩,尚良却叫住我,杜南,躲什么?我说村长,你好歹也是个村长哩,要注意形象。他骂道,我怎么没有注意形象了。我说那你嘴角留着一根面条是当做晚饭吗?尚良撩起衣襟擦了嘴,你小子狠。我去刘家沟看着你媳妇了!是个好女子呀!
我说,村长,人家看不上我呀。你知道吗,我是你领导的村民,她看不上我,在一定程度上表明她是看不上你的。尚良苦笑,嗬,跟我啥关系。八竿子打不着的。尚良又一次擦嘴,问我干净了么,我懒得理他,尚良却笑起来,一放肆声音响起来,我嘘声。你想让你七叔惦记你呀!他现在可是明镜一样看着所有人呢。尚良说,我们四处寻人,也算对得起七叔了。七叔活着时候是我心中的一颗太阳。他照耀着我和我前进的道路。我说你刚刚笑啥的?尚良却卖起关子,以后告诉你,不过你得请我酒。我要传授你秘籍的。别人想要我还不传,谁让你替七叔解决了难题呢?我说我是为你解决难题,何七抬不出去,你既是领导也是侄子,话难说呀。
尚良不跟我说话了,兀自打着哈欠,长长的滴出许多口水。他说他要回去睡一会,有什么事情让我去喊他。我不说好也没说不好,去吧去吧,当领导啥正经事没学会,却天天晚上成宿成宿地打麻将。打麻将是学习文件呀!
当天没有什么事情。尚良走了之后我去了墓地转转。墓地是在笔架山的半腰上,一圈围着各种树木,绿意葱郁,墓口朝南向着阳,这样何七每天都可以晒到太阳了。却也孤单,离得最近的邻居是笔架山山根的尚良他爷爷奶奶的墓地。
墓穴已经启好,只是向南的墓口出现了碎石,只能两个人在下面捡,再扔出来。我拾起一块石头,看看,咦,奇怪,这石头怎么是红色的?打墓的人都说红色好,表明这是一处好穴,何七能庇荫了子孙后代。刘阴阳倒也厉害,一眼相中这里。
从墓地返回何家时,高下村的乐队班子已经敲打开来。听了乐曲,人就莫名地振奋,我看着一个吹唢呐的鼓着腮帮子摇头晃脑,觉得好笑。我想哪一个是上午见到的女子的男人呢?这样的男人到底是幸福的还是悲哀的?大概比我们这样单身的男人好上许多吧。是那个敲着鼓的吗?看他那么廋,一定是被女人榨干了的。面前的一架鼓,他坐在鼓后面,鼓就齐了他的胸口,两条细长的胳膊极不协调地上下抡着,手中的鼓槌是两根细长的胳膊的加长。班子中却是他击打得最欢实、最有戏剧性。还不停地拿那双长条眼睛眯缝着看灵堂里的来人,有一次我在瞅着他,他也瞅着我,于是,我们成为战场上的一对斗士,眼神是我们的武器。他突然一锤抡向我,始料不及,我一闪躲,他却在嘴角露出胜利的笑容。鼓槌依然在手中抡着,但是更加欢快了。我离开灵堂,去了尚良家。
尚良家在村中间。院子里一处大场地是每次开会学习上级文件的地方。何七曾经说过,这里是我们的新闻发布会大厅。嘿嘿,你不得不佩服何七,他喜欢听收音机,会说许多新名词和政治人物名字。每天天麻麻亮,他就提着收音机在村前村后走动,经过每一家院门时,收音机发出的新闻声就是各家各户的闹铃,雷打不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都说何七比公鸡打鸣还准时。院子东边有个池塘,池塘里原先养着村里的鱼,每逢过年时,就将鱼打捞起来,各家各户按人均分鱼。捞起的鱼全部放在尚良家的院子空场上。池塘边沿长着一棵高壮的桑树,一根枝桠伸向池塘上空,经常有孩子坐在枝桠上嬉戏,一不平衡掉在池塘里。院子西南角栽种着一小片竹林,我进院时风刮得竹林往院外歪,哗哗地响。
尚良呼噜声传出窗外,和着台阶上一只猫的鼾声。觉得没有意思,不想打搅尚良休息,刚要离开,却听见尚良家厨房里有声音。厨房是在正房西边,门向东,与正房形成一个直角。我逼近窗口,却见着灶台上一个光溜溜的脊梁上下晃动,脊梁下面正是尚良媳妇。天!我马上奔出院子,心儿砰砰砰跳个不停,大口大口喘。何瘸子一拐一拐地朝着池塘那头走,像一个舞蹈家一样优美,明明即将歪倒的,却被纠正过来,改向另一边歪着。左右相互歪,却没有一次倒下。桑树上有一只什么鸟欢乐地跳跃,腾挪,鸟尾巴是灰白相间,花花的很好看。一头水牛在哞哞,却不见在哪。脑海一直是那个光裸的脊背,油光发亮的脊背,在尚良的呼噜声中上下晃动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