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中古刹众多,白马寺的香火最为旺盛,莫文远之前就打听过,大兴善寺住持同白马寺住持交好,两家都系皇家寺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据悉洛阳城中最好的豆腐也出自白马寺。
他早已将前日遭遇抛至脑后,欲一品白马寺中豆腐,而李三娘记挂要给儿子求佛祖保佑一事,天还没亮,两人便同去白马寺。
白马寺至贞观年间,已有六百余年历史,相较于大兴善寺的富丽堂皇,寺庙布局规整,外观古朴。
其整体布局保存完好好,庙宇制式还是初建时的悉依天竺旧式。
莫文远闲来无事也会在藏经阁中挑些与佛教寺庙相关的书籍看看,对早年天竺制式略有了解,他如同观光游客般探头探脑,脸上不仅无虔诚之色,反倒兴奋得紧。
“我在长安时可未见过如此古老的寺庙。”边走边与李三娘抒发情感。
路过的僧人看见他的模样,会心一笑,想这小郎君行走在寺院内,却露出逛游花会的神色,正浓,跃跃欲试,很是可爱。
白马寺面积颇广,寺庙内宝殿众多,香炉更是如棋盘上的棋子,星罗密布。李三娘很虔诚,带莫文远走到大雄宝殿,于香炉前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随后又进入殿内,在矮桌上留下了大笔银钱,以作香油钱之用。
台后的僧人都双手合十,口呼佛号。白马寺是千年名刹,洛阳的世家大族连同家中女眷时常来此上香捐钱,即便与他们相比,李三娘拿出的都不是小数目,僧人观其样貌,并非大家贵妇,但通身气派也不是市井小民可相提并论的。
他从矮桌地下拿出一本样式精美的册子,莫文远眼尖地发现此册子竟然是线装本。
僧人将其赠予李三娘,她奇道:“大师,这是何物?”
“乃是法华经。”
李三娘翻开书本,莫文远在她身后踮起脚尖看,见书页内不仅有密密麻麻的小字,还配有精美插图,很有连环画的味道。
“此书赠我?”
僧人微微一笑:“我佛赠书给有缘人。”
莫文远在大兴善寺里呆了多年,要是不知道有缘人是什么意思就奇了怪了,他恍然大悟,合着白马寺有vip服务,只要是捐赠香油钱的大户都送上精美礼品。他私心觉得这服务政策很不错,回长安后可以跟慧远师傅提提,看他们要不要也搞一出。
他低头,又见矮桌上还有一摞纸,莫文远道:“大师,此乃何物?”
僧人道:“此赠与有向佛之心的施主。”
在得到同意后,他捻起一张纸放在眼前打量。这是一张正反印刷的薄纸,正面印了观世音菩萨端坐莲台之上的图,逼仄处挤着几行字,是妙法莲华经的段落,而反面绘制的则是白马寺的山门,只要是路过寺庙的人就能辨认出。
莫文远:这这这、这是小广告啊!
他被白马寺的骚操操作给惊呆了!
佛道之争在玄奘西行后稍有缓解,原来佛教已占据上风,两家回不到十几年前龙争虎斗奇虎相当的局面。但暂时的优胜并没有让僧侣感到轻松,相反他们还是乐于吸纳新的信众,让教派深入民间。
唐朝的识字率并不高,即使是在长安洛阳,读过书的小娘子小郎君都寥寥无几,故而比起看不懂的经文,图画更能吸引百姓眼球,白马寺的广告纸起宣传作用,菩萨图令平民窥见神仙的庄严宝相,而白马寺的山门则能将他们指引到正确的地方。
真是好方法啊!
莫文远的商业嗅觉并不强,后世积累的经验能稍作提点,让他意识到在此时代发广告纸是绝妙的好主意。
李三娘的眼中已散发出精光,她急切道:“大师可给我们一份?”
僧人怕是没有遇见过娘俩儿这样对小广告感兴趣的,立刻将纸递给他们,口呼阿弥陀佛。
李三娘慎重将纸张折叠,收入怀中,他与莫文远对视一眼,明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小广告,很有搞头啊!
……
白马寺的东门开在城中,山门外几步远就是闹市,和尚们空出一间小屋作为豆腐店,寺庙内僧人做的豆腐皆在此地售卖。
正巧,今日守在店中的是曾在兴善寺落脚的游僧,忽遇莫文远与李三娘,张大嘴巴便道:“李施主,莫小郎君!”
莫文远咧嘴道:“星空大师,许久不见,可好。”
星空行佛礼道:“托莫小郎君福,有了做豆腐的手艺,到哪都不担心化不到缘。”僧人在化缘念经之余经常做些小生意以维持生计,有些甚至还帮助寺庙开垦农田。然小生意谁都可以做得,纵然编了草鞋柳筐到街上叫卖,也不定能卖出几个,豆腐却不一样,大江南北都为它所着迷,即使是在遥远的边关地区,靠豆腐手艺依旧能够养活自己,对云游四方居无定所的僧人来说,这门手艺实在是太重要了。
所以他们都很感激莫小郎君。
李三娘见他同星空师傅相谈甚欢,微微点头以示招呼后就先离开了,她很信任莫文远的眼力,挑豆腐订货之类的事交给他就好,李三娘自己还需在城中跑几圈,看有无合适的院子与商铺。
莫文远先说三娘有意在洛阳城中开食肆,星空自觉是单大生意,态度更加殷勤,连忙忙引莫文远去看他们的成品。
星空学做的是南豆腐,质地滑嫩,与他们在长安城中用的相差无几,莫文远觉得靠谱,又问道:“可否去磨坊一看?”
星空道:“还请小郎君先等等,我与白马寺中的师兄弟打声招呼。”
白马寺中的僧人见两人相谈甚欢,只以为是他乡遇故知,等星空三言两语概述莫文远身份后,他们看人的眼光有不同了,眼神中有敬佩,有赞叹,更有感谢。
悉悉索索的声音传入莫文远耳中。
“他就是豆腐童子?”
“不得妄言,他是被慧远大师钦点的佛子。”
“听说还在慧智大师手下学过一段时间。”
莫文远投上挂了两条黑线,豆腐童子是什么鬼!
他走了一段路,实在忍不住了,对星空问道:“何为豆腐童子?”
星空尴尬道:“豆腐童子,小郎君从哪里听说的?”
莫文远心道你装什么装:“刚才我听见僧人指我念叨了好几遍,可是在说我?”
星空干笑后承认道:“确实如此。我也不知称呼从何而来,出了长安城后,各地都以豆腐童子代称小郎君,原因有二,其一是小郎君还原了豆腐,此类吃食区区几岁间风靡大江南北,连带着小郎君的名声都响亮不少。”
“其二则是有人传小郎君佛子下凡,长得眉清目秀,小小年纪形容肖似菩萨座下的童子,于是便有了豆腐童子的称呼。”
莫文远只觉得好笑,取外号就取外号了,豆腐童子也太不走心了吧!
……
白马寺的磨房很大,卫生条件很好,僧人在制豆腐时都严格按照规定,莫文远很仔细地看过后点点头,此地做得豆腐质量上乘。
他来时路过市中几家豆腐店,绝大部分品质都没有白马寺出的好,只有一两家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然他与寺庙本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再加上白马寺中有不少曾见过的游僧,熟悉程度远高于路边的小店。
种种原因加在一起,让他直接作出决定:“等阿娘店铺开后,就要麻烦星空师傅了。”
星空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今岁我安置于白马寺,若李施主的店开了直接找我便是,千万别客气。”
谈好了生意后,星空又问莫文远在此地停留几天,莫文远言言十日左右,星空便跟他介绍洛阳城中的知名景点,与最近好玩的去处。
他道:“小郎君你来得巧,最近正是牡丹花季,城东的游花会办得盛大,若有闲时,不妨去看看。”
莫文远道:“都说洛阳牡丹甲天下,我定会去一睹牡丹会盛况。”。
洛阳城是几朝古都,论底蕴之深厚并不比长安差,其城内区域划分也同长安城相似。东北南三部为坊市,共有103坊。南市、北市、西市三大贸易市场坐落在城内。西市多卖些居民用品,而南北二市则汇聚了部分域外商品,但与长安城不同,这里的胡人较少,即使是卖胡人的商品也大多是汉商叫卖。
隋时,洛阳的商业繁荣,从李唐王朝定都长安,圣人又大力发展长安商业后,洛阳的市场才显出颓势。
不过相对其他几府,此地依旧富庶繁华,尤其现在正处牡丹季,游人从四面八方赶来汇聚在洛阳,文人墨客争相留下作品,小商贩沿街叫卖,城中热闹非凡。
李三娘并非首次来洛阳,她做事麻利,上次来城时便把洛阳城布局摸了个透,更兼看了几处不错的适合开食肆的铺面。
她在家时便订下计划,此番前来,要二度考察店铺位置,同卖家讲价,合适的话便把店铺拿下来。
她先走到临街一铺面,此店李三娘最为看好,店铺与小院相结合。街旁是宽敞的店铺,大小堪比他们在长安城中所开的综合性食堂,可挖出多个窗口,若开始营业,卖蒸饼馒头、卖豆花、卖半成豆制品各不相干。
店铺连通大院,院子里主人家搭建一磨坊,看其外观,最多搭两年,就算石磨都散发出“新味”。
李三娘初看过后就心动了,怎么会有条件这么好的铺子?她看一眼就走不动路了!
此次去店铺,她心里如同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一会儿想多好的院子肯定早就被买走了一会儿又想店这么好价格一定不低,说不定把其他欲上门的商家吓得面无人色,屁滚尿流,直接跑走。
想想她差点笑出声来。
让李三娘没想到的是,看上的院子不仅没有卖掉,反而就连左边的酒楼都清空了。
李三娘深感奇怪,找邻家坐在小条凳上择菜的老妪道:“此地可有甚怪事?我上次来不见人萧条至私。”
她问的老妪好像有择不完完的菜,上次李三娘就见她在同样的地方做同样的工作。
老妪抬头眯起眼睛,试图看清楚她的模样便道:“娘子可欲买院子?”
李三娘只是笑道:“略有打算,此次来先考察一番,再做决定。”
老妪慢吞吞道:“娘子你有所不知,老妇与对面家的老头略有些交情,更兼之我在此择菜,对他们家如何稍有了解。”
“寻常房屋即使主人家搬迁,也要找好下家谈妥生意才走,他家却是不同,出事后主人家不敢回屋,早早寻了新住处搬进去了,一刻都不愿在此多待。”
李三娘道:“出什么事?”
老妪神神秘秘道:“说是有精怪出没,万贯家产都给他吞光了。”
“如此凶残?我原以为此地佛风盛行,又有白马寺坐镇,精怪不敢轻易将现身。”
“非也非也,越是人杰地灵之地,精怪就越多,不过城中妖怪确实不多见,大部分化形后都跑到和尚少的郡县去了,能肆虐一番后全身而退的,今岁还就这一起。”
听老妪描述后,李三娘已心生退意,曾经出过妖怪的院子就算是她也不敢住,若妖怪再来怎么办,但她又注意到对方说之前住在这的人家不过是搬迁到了别处,便多问一句道:“此地害人的是何种妖物?原籍主人可还好?”
老妪道:“原主人还好,那妖怪不吃人的,只听说出入堂前厨后,只要有点吃食便进数吞进,隔壁的饭馆连同此家主人的存粮皆被扫荡一空。”
“后有僧人来看过,说是硕鼠。”
硕鼠?
李三娘不由挑眉,心头大动,不会是给她儿子威胁要抽经扒皮,切块炒肉的硕鼠精吧?!
……
莫文远摇摇晃晃在街上行走,初到洛阳,他很有观光客的心,边走边看,誓要把此地景观皆收入眼中。
星空和尚说的不错,时值农历四月,牡丹花盛开,街上游人颇多,他甚至看到三两成群头上簪花的郎君。
以莫文远的审美,并不很懂男人在头上戴花是什么操作,更不要说牡丹色泽艳丽,花盘又大,戴不好就头重脚轻。
他深觉只有李三娘类的美人戴花才好看,这些郎君戴了,只会让他们丑上加丑。
想到这,莫文远又叹口气。自家阿娘貌美如花,戴花更能显姿容姝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