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郎被罗夫人的轻生弄得有点发懵,木然接过纸条,道:“什么?”
我苦笑一声,道:“她说,她替你爹报仇了。”
阮郎怔道:“什么时候?她……她杀了吴主家后又回来自挂的?”
我叹了口气,道:“你还不明白吗?”
阮郎道:“明白什么?”
其实我也是刚刚明白的,回想起前几天的事,顿时一通百通了。
为什么吴主家刚在罗家见到阮郎时,会有惊吓的表情?为什么吴主家会死活不承认阮郎他爹死在罗联镇?为什么吴主家会认定罗夫人是害阮郎的帮凶?为什么吴主家会警告阮郎,不许他再向罗夫人提给他爹报仇的事?
因为,阮郎他爹根本不是吴主家杀的,而是罗夫人杀的!
他知道是罗夫人杀了阮郎他爹,所以在罗家见到阮郎时一脸惊吓,他以为罗夫人是要斩草除根,除掉阮郎所以他坚决不承认阮郎他爹是死在罗联镇的,他要为罗夫人遮掩所以他才会一直认定罗夫人参与了陷害阮郎的事,才会自己把事情认下来所以他不许罗夫人为阮郎他爹报仇,也不许阮郎再提。
她的报仇,就是杀了自己。
最可笑的是罗小山,他对母亲感情太过深厚,所以对吴主家恨之入骨,以至到了即将入县受死,还不断地撩拨阮郎去为他爹报仇。阮郎果然听他的话,保证一定会去报仇,一直向罗夫人说起。罗夫人见独子已经没了生机,旧日情人之子又不断要为父报仇,十几年来的愧疚终于爆发,感到了无生趣,以青丝自挂。
我不知道十几年前她为什么会杀了阮郎他爹,我想,无非是一些因爱生恨的故事,以至失手杀了他。如果当时她没有杀他,可能十几年后见到阮郎,她仍然会怀恨在心。但是,他的死埋葬了她所有的恨,只剩下了爱意和愧疚。
她模仿他生前说话的口气,模仿他生前一切的习惯,只是因为她希望他活着,不是死在自己的手上。
有时候,我们恨一个人,是希望他好好地活着,活着让我们去恨他。
而罗小山一直都不知道,他要保护母亲不被别人抢走,却亲手把她送上了死路。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我看着阮郎茫然的眼睛,自己心里却也一片茫然。在这世界上,最难揣测的真的莫过于人心,就像罗小山,他从小和吴主家厮混到长大,丝毫未曾露出什么不妥,谁能想到他会恨他入骨?就像罗夫人,她杀了阮郎他爹,以至于让吴主家认定她会再害阮郎,谁知罗夫人丝毫没有这个意思,相反还处处维护他。
就像我永远也猜不透,当时罗小山提着那姑娘的脑袋,坐在我的床上看书时,心里在想着什么。
是的,那本我几乎天天翻看的书,是一本前清的笑话书,上面有一则笑话就叫一毛不拔,说的是一个猴子想要转投人胎的故事。
我也不知道当时罗小山向阮郎讲这个笑话时,心里在想着什么,我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讲这个笑话。
我只是想起这些就不寒而栗,浑身冰冷,以至于根本不愿提起。罗小山知道我就是在那天晚上听了这个笑话后,才确定了凶手就是他的。因为那一天我把书放在床上时,正看到这一页。
我猜测罗夫人这么眷恋那棵相思树,连自挂也是自挂在这棵树上,也许,阮郎他爹就是被埋在这棵树下的?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这个推测,事情都已经落幕了,何必再去揭死人的伤疤。
我把事情的原委和阮郎说了,在场的人都听得张开大了嘴,阮郎更是不可思议地道:“你是说,是她杀了我爹?怎么可能!”
我道:“她杀了自己,给你留言说替你爹报了仇,你还不明白吗?”
阮郎还是不敢置信,我也不想再费口舌。罗夫人既然已经死了,她送出去的那封信想必就是遗嘱了,我把信拿出来,信封上面写了个地址,我刚念出来,阮郎就叫了出来:“这不是我家的地址吗?”
我把信交给他:“这想必是她给你留的,给你吧。”
阮郎道:“我不识字,还是请先生帮我念吧。”
我把信抽出来,自己先看了一遍,然后把大意给阮郎说了,让我们都始料不及的是,罗夫人在信里,把罗家一切的财产都转送给了阮郎。不过想想也对,罗家已经没有任何人了,不送给阮郎也只能沦为无主之物。
和我一起来到罗联的小货郎,忽然变成了罗联镇上最大的主家,这是我怎么也想不到的,阮郎自己也懵了,只是茫然地看着我,叫道:“先生,先生,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我摇摇头,他既然成了罗家的主人,自然不用再走了,而我,一刻也不想再留在这里,就收拾了东西,向阮郎道了别。他送我到镇子口,依依不舍地道:“先生,你可要再来啊。”我随口答应了他。
阮郎看我神色,也知道我说得敷衍,微微叹了口气,忽然从脖子上摘下一个东西递给我,道:“这几日多承先生的照料。这块牌子是我自小戴着的,就送与先生做个纪念吧。”
我看那牌子黑黝黝的,似乎是块铁牌,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事,又是他一番心意,就顺手接了过来,又与他说了几句话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有些事我没有告诉他,他一心一意为父报仇,最后得到一个这样的结果,我何必再告诉他,他爹或许根本就是死有应得呢?
罗夫人在信里说,她不想再放他离开去害人。想想也知道,如果他爹真的是个好人,又怎么会在有妻儿的情况下和罗夫人纠缠不清?罗夫人或许是在后来才发现自己爱上的是一个匪徒,而这时他又要离开,所以她才一时激动之下,失手杀了他。
甚至“青丝结”这个故事,都有可能是阮郎他爹自己的故事,谁知道呢?
反正,罗联镇我是不会再来了。
第二卷苏幕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