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出来后，才明白他说的话都不算骗人，可大多时候，她都希望那番吉言能再多一些。多么希望别人口中的祝福，以及那些真情实意的祈祷，都是说实现就能实现的。

她推着轮椅，低头就能看见那白发苍苍的头顶。这么些年，因为她的不听奉劝，我行我素；最终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她那誓以游遍天下为梦想的父亲失去了双腿，几乎是一夜白头。向来温柔知书达理的母亲性情大变，整日就是为了生计发愁，沈月眠甚至能够明显的感觉到母亲与往日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高贵形象有所不同了。她会因为几毛钱的便宜跟人家在摊口争论半天，会有计划的购买和使用生活物品，不得不说，比起之前，她更加精明了，对生活也有更长远的规划了。在十几年成长的时间里，母亲再也没有穿过漂亮的长裙，化过精致的妆容，以前父亲送了那么多珍贵物品，不知何时早已经一点一点消失不见了。

母亲常说人各有命，因为之前家境的不同，多少是带点自命不凡在身上的。那时的她毋庸置疑，漂亮时尚，与邻里邻居是没有什么联系的。虽说父亲也表现的不满，时常说道人是不分三六九等的；可母亲认为，爱好追求都不同，是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更何况她才不会向生活低头。人这一辈子该享受的还是得享受，不一定为了阿谀奉承别人而改变最初的自己，世间万物易得，唯有真实和知己难求。也是如此告诫，说不求父女两人大富大贵，但希望不沾染这人世间陋习，她往日是最看不惯虚伪的。

可说到底，如今她与大爷大妈站一块谈笑风生，家长理短。沈月眠就渐渐明白了，她这是向鸡毛蒜皮的生活妥协了，她这是向那些不足挂齿的人慢慢靠近了。而造成这一切的，无非就是站着和坐着的两人。父亲最近常常念叨，说他欠母亲的实在太多了。其实仔细想想，沈月眠又何尝不是，光是学费就够头疼了，另外又一直支撑着那漫漫无期的舞蹈生涯，可以说，这家里家外的开销都用在自己身上。

她一直在应对生活迎面而来的苟且，但从来没有挡过女儿心生向往的光明道路。

那么多年，那么多个日日夜夜。沈月眠流过的眼泪，母亲都给她擦干了。母亲说，不能哭，容易让人看起来没出息，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坚强一点，再努力一点，逆光走在最美的舞台上，去接受所有的鲜花与鸣礼；她如此盼望着，希望能够成材。

为此，她花重金托了以前的老朋友，也就是当时月光剧院的副导，一通流程，强行将人塞了进去。她告诉沈月眠，不要害怕，正常发挥，台下会有人看到你付出的努力；要相信自己，就是光，那是千千万万个人都遮盖不了的。

母亲不喜八卦，待人一般，并没有什么好坏。唯独对那个小男孩，也就是身后的余望，十分不喜。许是因为那件事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她不是神明，做不到宽容，她对余望的情绪很复杂，有时埋怨有时又有些心疼。

余望的爸爸在打人第二天就被公安机关依法逮捕，但碍于种种因素交由精神病院妥善处理。他的妈妈，早些听闻是跟人跑了，那么多年，就没回来过。后来他被判给了直系亲属，在他叔叔婶婶家寄人篱下十一年。至于什么赔偿款，分文不见，给出的司法解释是精神类犯人在无主观意识情况下袭击正常人，不造成自然人死亡或强制死亡，其基本意义是不构成犯罪，只能交由一定地方严加看管，接受治疗。

“余望，你回去吧。”沈月眠回头望着他，一脸认真的说道。

他没吭声，只是望着轮椅上睡着的人有些发呆。

像是看穿了他的心事，指尖紧握着手掌，有些生疼。

“我不怪你，你走吧，这十多年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可是，余望，我觉得你一点也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