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早就忘了,自己是苍狼的子孙,六镇苗嫡,他们的所作所为,是在挖六镇的根基,是在给六镇掘墓。
朕希望你等,和朕一样,时刻不忘,六镇相亲相爱,团结一心,才能兴旺昌盛,横行在这天地之间,不负苍狼子孙之名。”
因为朝廷数年间针对六镇后裔反复打压,整肃,六镇勋贵散了的凝聚力,冷了的热血,骤然间被重新唤醒! 勋贵们暗淡的眼里重新迸射出狂热的火焰。
麻炎第一个抽出腰间短刀,割裂了额头,任由热血在脸上横流,高呼道:“六镇雄武,陛下圣明!”
接着不停地有人割开额头,嘶吼着,歌颂六镇荣耀,赞美国主陛下的话。
一次偶发的大火,牵扯到一个底层六镇后裔小吏的冤屈,引申出一场血腥的审判,宇文鲜适时的借机发挥,巧妙的推动成了修复和六镇勋贵紧张关系,凝聚族人的大聚会。
王帐聚会最后的保留节目,斗兽表演开始的时候,一轮明月已经漂移到了正空,兽笼里的野狼,扬首望天,齿牙森森,发出了悠长的嚎叫。
跌宕起伏的一日,将郝琦象块上好的铁胚,先是投入高温洪炉,烧的通红了,夹出来,反复用重锤锤打,去芜存菁,锻造出了名刀宝剑的雏形。
从青涩单纯,迈进了务实成熟。
内心里对权贵者的排斥悄然淡化,转而是对权势本身的追求。
岳父和妻子的表现,让他明白了,岳父的粗鲁蛮横不过是一种伪装,也许岳父的急智来自他漫长生命获取的经验,可并不影响他所拥有的这种能力的可贵。
妻子在陛下和娘娘面前的亲昵自然,让他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自己为妻子描画出来的所谓幸福未来,不过是妻子选择此生与他共度白首时自甘舍弃掉的,而口口声声要一生一世保护妻子的话,更像是一个让人难堪的笑话。
他相信妻子对他的爱,也更加珍惜这份爱,他也懂得了,一个男人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连最卑微的夫妻白首相伴共度此生,都可能是种奢求。
他很年轻,刚刚才过了二十岁的生日。已经在一个人员配置总是不足,事务繁多的京城县衙六房流转了一年多时间。
内心的骄傲,让他接受不了批评的声音,为此他虚心向前辈请教学习,甚至自发的阅览了大量前朝遗留下的文献资料,以及各郡县施行政务的档案资料。
他博学多闻,记忆力惊人,往往能够在细微处洞彻真相。单以能力而言,他要比经年老吏更为熟悉衙门里的政务。
宗人府幽深的官房白昼里也需燃着蜡烛,他再一次见到慕容王后,烛火光线里娘娘英挺的鼻子在面颊一侧投射出倾斜的阴影,使得面容显得冷厉坚毅。
看向他的目光,带着欣赏,赞许。
他讶异娘娘竟然对自己的一切洞若观火。
“按照你的学识,办事能力,陛下原本计划把你先外放出去,在下面的郡县勘磨三五年,干出了成绩,再调回京城,或是永安县令,或是中书舍人,过渡几年,再给予重任。
是我向陛下要来了你。
比起陛下为你规划的仕途,我能给你的只有家人的信任。
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
慕容娘娘一直没有用到‘本宫’尊称,轻声细语,和蔼的像个长姐、姑母。
京都两县,永安、弘福;县令远非地方县令可比,中书舍人更是位微权重的中枢要职。从这两个位置再往上,,,,,,,。
这段话里的信息,描画出的是一条直达朝堂重臣的升迁之路。
郝琦没有一丝犹疑, “郝琦愿为陛下,娘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慕容王后起身扶起扑跪在地的郝琦,亲手将他送到椅子里坐下。
语声更加亲切温柔:“咱们六镇这一大家子,一路血雨腥风,走到现在,很不容易。
外有猛虎,内有宵小,需要有人时时警惕,盯着外敌内奸,我要你干的是费心劳力的辛苦活,还不能搁在明处。
陛下治理诺大一个国家,日理万机极为辛苦,我一个妇道人家,帮不上大忙,就把这事给揽了过来。”
她递给郝琦一个腰牌,一面携刻着大大的‘御’字,一面镶嵌了块雕着犬头的玉石。
“欢迎你加入‘灰犬’,我会安排人带你熟悉‘灰犬’的运作。你是我的人,在‘灰犬’内部,代表着我,拥有最高权限,可以调阅所有资料档案,过问任何行动,同时也拥有直接向我呈报的权力。”
郝琦神色庄重的接过腰牌,腰牌上‘御’字的边纹剐蹭过指尖,金属的沁凉逐渐在火烫的掌中消散。
正式进入‘灰犬’的第一天,郝琦就明白了何以陛下和娘娘身在内宫,却对京城里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也知道了为何慕容娘娘对他极其了解。
作为刚加入的新丁,他很快就察觉到, ‘灰犬’内部的高层都认识他,第一次见面便熟稔的叫出了他的名字,客套的亲近里藏了敬而远之。
‘灰犬’就象安义坊的总部建筑。
草料场正中,被高大仓房遮蔽了外面视线的是一栋一层的回字型土坯建筑,四面开着的门很宽大,足以通行双辕马的载重大车,窗子却又高又狭小,青瓦屋面,屋檐很长,檐下的地面稍稍高出周围的地面,铺着青条石,形成一道环绕一圈的廊道。
东西各有一个十丈高的木制了望楼。 和所有大型草料草料场值守房一般无二,简洁,实用。
只有通过敞开的大门,顺着甬道进入地下,游历过了地下三层,才会感慨,地面上的那组建筑不过是魁伟巨人张合的口。
真实的‘灰犬’,就是张无数细线编制的巨网,笼罩着京都。京都每一个事件,都会顺着细线的颤动,既是传递到‘灰犬’总部。
韩琦加入‘灰犬’后,没有多浪费一刻时间,立刻就投入了紧张忙碌的工作。
其实在‘灰犬’内部,他也没闲谈聊天的对象。
‘灰犬’的组织结构是由众多最终连接在中枢的独立线段组成,中枢向独立的线段发布指令,接收回馈的消息,加以分析整理,指派中枢下辖强力行动部门,清除内部腐肉,擒拿潜入者。
灰犬严格的保密制度,要求作为组织最基本单位的密探小组保持单线联系,禁止相互联系,除非来自中枢的命令,要求两条线并合在一起,形成一条新的独立的线段。
他是被慕容娘娘选中进入‘灰犬’,代表娘娘控制中枢,最初的工作是在无数线段反馈回的肴杂繁多的信息里,找出有价值的信息。
刚接触工作,他便显露出极高的天赋。
线索扑朔迷离,已经停顿多时的十多件案子,经过他重新梳理,立刻明确了查办方向。
证明了娘娘不拘一格,选择他作为灰犬‘主脑’,是一个英明决定。
慕容皇后开始直接向他交待任务,他也逐渐从被动的在中枢分析甄别信息,转而主动向通向中枢的线段发布指令。 办差时,他需要要阅览的档案资料,甚至是兵部军力分布状况,呈递到陛下御案的奏疏的内容,只要他提出来,协助的书吏都会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他手里。
所有的信息最后汇总在他的头脑中,被转化成一道道指令,传达出去。
他就如同一只勤劳聪慧的蜘蛛,总能够用最少的丝线,结出最结实的网,捕获最多的猎物。
只要他想知道,甜水巷卖水的老常头,今天赚了几个铜钱?留宿杏花坊花魁闺阁的南来豪商,穿的是什么颜色的内裤?北衙将军是不是又借口巡营,躲在玄武门楼里赌钱?都会在指令下达后,迅速回报给他。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似乎是飘在天上的神灵,用一双巨大的眼眸,一刻不停的俯视着整个京都。
加入灰犬的初期,郝琦享受着这份差使带来的乐趣。
工作中的郝琦,不苟言笑,冷静又忙碌。生活中的他却表现的闲淡平和。
作为一场影响重大的突发事件里反复出现的名字,郝琦曾经成为了底层六镇后裔培养子弟的楷模。
寒门白丁得陛下赏识,一步跨入了流品官员之列,一袭青色官袍,九品宗人府书办,陛下的封赏是对他才能的认可。
小小的出了名,顶着六镇才子的名声,在宗人府做着抄抄写写的差使,象京城里众多低阶文官,每日里穿着肘弯磨起了毛,浆洗洁净的官袍,按时上衙,准时回家。
低调平庸,甚至是木讷寡语,很快便在众人视线里消失。
傍晚时陪着妻子从安德坊岳父家,穿过西市回家的路上,他依然会和路上遇到的面熟武侯,商贾,街坊,亲热得打个招呼。
从岳父麻炎爵爷为了女婿韩琦大闹县衙之后,翁婿间没了曾有的无形隔阂,爷俩隔三差五就喝上两杯。
岳父会指点女婿几句待人接物的经验,郝琦虚心听取,对岳父的不太过于奢侈的物质资助,也能坦然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