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县衙,他又惊又怕,又懊悔的抱住震怒的岳父,说出,‘这是公堂,您这样可是藐视国法,陛下整肃六镇,对这种事查起来,有一个严惩一个。 ’。
岳父非但不是一个普通伤残老卒,还不是普通的勋贵;一家人显然和陛下、娘娘都很亲近,亲近到了不拘礼节的程度。
能将‘小书柜’的绰号脱口叫出来,说明陛下早就对他这个小人物留了心。
陛下嘲讽麻炎打破了县尉脑袋,证明永安县衙里发生的一切,陛下也都已经知道了。
推导出的真相,并不能解开郝琦心里所有的疑惑,有些可以给出合理的解释,比如妻子一家隐瞒了与宫里的亲密关系,是担心自己更接受不了两家的贵贱差距。
陛下知道‘小书柜’绰号,也能解释为岳母和妻子进宫时提起过自己。
可深居宫中的陛下,怎么会明晰永安县衙刚刚发生的冲突?
得知岳父冲击官衙,殴打官员,却毫不动怒,语气里还透着一丝丝的喜悦。这就怎么也解释不通了!
不等他多想,温醇的男子声音又响了,“麻炎呀,你家宝贝女婿的凄惨模样,朕已经亲眼认证过了,是不是该收拾收拾了?
就是平常百姓家,晚辈拜见长辈,也不能太不讲究了吧!”
低声和麻晚晴说话的宫装女子,突然插话道:“‘小书柜’衣服烧破成那样,瞧着是穿不成了,陛下要‘小书柜’换穿什么衣服?
总不成换身内侍的袍子吧!”
“那,,,,就取一身九品文官袍服,给‘小书柜’换上,走的时候也不用换来换去了。”
“哎呦! 麻炎谢主子赏赐。”麻炎跛着脚,上前要跪地谢恩。
“行了行了,别搞这些虚的,跛着只脚跪来跪去,你不嫌麻烦,朕嫌麻烦。”
“那就不跪了!”麻炎半弯着腰,恬着脸,直起了身。
一扭脸,瞪着眼,冲郝琦呵斥道:“你这孩子,没点眼力劲,主子赏赐,也不知道谢恩。”
郝琦脑子‘嗡’的一下,这就是传说中的金口玉言?一句话自己就有了九品的官身!
他近前要跪下谢恩,陛下忽抬起衣袖遮着口鼻,向旁挥挥手,“先去换了衣服,梳洗干净了。”
郝琦这时才想到,在火场熬了半天一夜,烟熏火燎,身上的衣衫不知被汗水打湿了多少次了,干了湿,湿了干,加上焦糊味,身上的味道酸臭不堪。
他忙退下,一旁有内侍过来牵引着。不远处已经围了圈布幔,郝琦被带进去,两个嬷嬷,端了清水服侍着清洗,梳头,又有两个内侍捧来崭新的青色官袍帮他换了。
梳洗好了,再将他领出来。
园中路径上不见陛下和岳父一家,内侍领着他往园子深处走,远远的瞧见麻晚晴和母亲陪着宫装女子在园中散步,陛下的黄袍显现在林间凉亭里。
路过岳母妻子和宫装女子时,郝琦停下了脚步,插手行了一礼,口中颂道:“郝琦给娘娘请安!”
“哦! 无怪乎晚晴专情于你,样貌虽不端正,文雅气度在六镇子弟里还真少有。 见了你,才知道本宫要是把晚晴指婚洵武郡王,可就成了乱点鸳鸯了。”
郝琦一日里一惊,再惊,惊恐连连,已经不再被娘娘话里透漏出来的意思,震惊的头脑发晕了。
他偷眼观瞧,见娘娘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材丰腴,圆月脸庞,有着一双狭长的眸子,乌黑的头发梳着高髻;身材,长相和妻子有六七分相似,亲昵的挽着妻子,很像一对姊妹;明显的区别在娘娘的鼻子挺拔端正,鼻尖内勾,映衬的面容极有气势。
方才为郝琦梳洗的嬷嬷,福了福身子,说道:“娘娘,小郎君不知道遭了什么罪,手脸上全是破了的水泡,腮帮子肿起老高。鬓边的头发也都焦糊了,奴婢自作主张,将小郎君焦糊的头发给剪了。”
“怪不得瞧着模样不端正,原来是肿了才歪斜了!
行了,你做的挺好。”
嬷嬷退下,娘娘让郝琦走近了,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挥手示意他去凉亭那面。 麻晚晴听到嬷嬷说,丈夫脸上手上全是水泡,在来时的车上竟被她忽视了,顿时一脸焦虑。
郝琦只顾上给妻子递了个,安好的眼神,就随着内侍走向凉亭。
凉亭里陛下坐在锦墩上,一旁还有几个锦墩,麻炎却把拐杖放在地上,盘坐而坐,仰着头和国主陛下说着话。
由远及近,郝琦也将国主陛下的容貌看清楚了。
身材有些单薄,白面微冉,眉毛却很浓,一双男子少有的杏仁眼,微笑的时候显得很亲切,坐在锦墩上腰挺得笔直。 他渐渐将这样一个既亲切又威严的形象,和以往心里幻想出的国主伟岸的形象叠在了一起,忽然觉得,国主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亲切,睿智,才能带领六镇子民兴旺昌盛。
还没走进亭子,就听见岳父大着嗓门在说; “,,,,,,,他是个安分守己,踏实做事,只求消消停停的凭自己能耐,让媳妇孩子过着不愁吃愁穿的日子。
在外面受了欺负,都不跟家里说,生怕家里人为他担心。
主子,咱家这女婿真是个安稳人! 性子好,学问又好,,,,,,,”
听见脚步声,麻炎停了下来,看看亭外肃手立着的女婿,又仰头恳切的看着陛下。
陛下抬手示意郝琦过去。
“小子,你说说,你这个岳父呀!是你修了几世德给修来的?”
一句玩笑话,顿时让郝琦不再紧张。
国主话锋一转,语气肃然;“麻炎是把你当亲儿子,瞧见你受了委屈,如何能不急红了眼,别说是县衙,就是就是朕的金殿,他也敢闯。
惹了祸了,怎么办,只好推给朕。
朕有什么办法?家里人惹了祸,朕这个家主不替他扛着,还指望谁帮着扛。
郝琦,你呀!就是个有福的,娶了晚晴好妻子,又摊上了麻炎好岳父。
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朕都清楚了,把留你在宫里,对朕处理这事情没什么帮助,你去给娘娘请个安,带着晚晴和你岳母先回去吧。
记得明日去宗人府,刚刚你们一家没来前,是娘娘为你们说的情,你去宗人府,也是娘娘向朕要的人。
娘娘这是把你当了咱们家里的子弟,寄予的期望很高,你可别让娘娘失望了。”
马车载着郝琦和岳母妻子驰出了皇城。
他不知道,有多少重新披挂战甲,骑上战马的战士,与他对向而行。
就在国主召见他们一家人的时候,京城内的六镇勋贵突然接到陛下诏令,向宫中聚集。
众多六镇的军政要员,功勋老臣突然脱下锦衣丝袍,换上了传家的铁甲,挎弓佩刀赶往皇宫,一时间不光是在六镇内部引起了骚动,就连所有的秦人官员都惊疑不定,纷纷猜测,是有外敌入寇,还是起了内乱?
而这场骚动的始作俑者,韩琦看着车窗外远去的皇城,却茫然不知。
暮色起时,西市闭市的鼓声响起,一袭崭新青色官袍的韩琦,和往日一样,陪着妻子离开了安德坊麻府,缓步穿过西市,回怀义坊的小家。
而在皇城御花园里,在他们离开后,搭起了宽大的王帐,新宰杀的牛羊,在篝火上烘烤着,空气中弥漫着夹杂着血腥味的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