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秤砣的小儿子唤做张钱多,二十出头,李盈偷溜两次后,老夫人就把钱多指给他当长随。
也不是不让出去,只是去哪要有名目,不能说走就走,外面这么混乱,到处都是窑子赌馆,没人跟着,老夫人担心李盈学坏。
李盈并不适应有人跟着,但很快就发现了好处,他更自由了。
有人跟着,老夫人放心了些,允许他有更大的活动半径,他也能名正言顺的进京逛逛。
神京,李盈已来过两次,第一次车接车送,在贾府转个圈就回家了,第二次更是重量级,好像都不在人类社会。
两次都没能好好转转,所以李盈立刻决定,去逛街,当然,要给老夫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买书。
不能总看李四郎的手稿啊。
天下大市,莫过于长安东西二市,李盈本想去见识一番,却被钱多阻止:“那边没什么意思,连人都没有几个,铺子也都是不理人的,小东家您喜欢热闹,我带你去别的地方。”
二市揽送天下财货,大型CBD,早已不做小宗买卖,千两下的生意睬都不睬。
李盈晓得缘故,便听从安排,先去了城东。
若说城西尚有方正格局,不少店铺及街道仍以原坊命名,能依稀看出长安坊的踪迹,那么东边则完全像另一个城市。
街道以几条主干为轴,分叉出无数不规则支路,胡同东扭西歪,道路错综复杂,但似乎又乱中有序。
小商户们抱团集中建铺,食品、布匹、玉器、金银、丝绸、茶叶、佛具、古董、花鸟……
另有走街串巷的货郎艺人,卖老鼠药的、算卦的、耍猴的、胸口碎大石的、卖膏药的……
处处都是热闹,让人目不暇接。
“顶尖的武夷茶,爷来看看……”
“衡山公的扇子,公子爷万不能错过……”
“新到的昆仑玉,小爷您……”
“洪周大师开光的宝串,正与居士有缘……”
“大爷,来玩……”
这么早就开门了???
四下看去,声音渺渺,人已不见,看来是跟别人说的。
李盈在各个集市穿梭,遇到有趣的店铺,就在门口驻足,看上一会,但只要有伙计迎上来,他就立刻离开,钱多很不理解:“东家怎么不进去看?”
李盈轻轻摇头,没有回答。
多年前,他还是个唇上有绒毛的有志青年,在对社会的美好想象中走进了某三字电子城,在一声声“哥们,要攒机吗?上二楼看看吧”的呼唤中迷失了方向,被一刀砍上大动脉。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都是骗子!
道口,几辆大车堵在那里,似乎是路口的商贩占地经营,让本就不宽阔的道路更加逼仄,车进不来了。
大车车主五大三粗,扯着脖子喊着:“耽误了俺们的生意,你担待得起吗?”
占道的商贩自有上京百姓的气度,踩着灶台寸步不让:“乡巴佬,我告诉你,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你也休想拆我家灶。”
“不拆灶,车如何进得去。”
“从那边绕不就得了。”
车主大怒,他家店铺就在入巷第三间,不过十几步的距离,而绕个圈过来,少说也要多走二里,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撸起袖子就推搡起来,车队里伙计不少,本地店铺人不够,掌柜的立时叫人,没多久,一个小胡子快步赶来,他该是街道的管理者,几方协调下,竟是车主认怂,不得不绕道进入巷子。
李盈只觉开了眼界。
这一条街大半都是绸缎庄,临路口的商户本就占尽了地利,再把路堵了,岂不等于把街里商户都得罪了,这般做买卖还能活着,只能说京城的生意人硬气。
来到第三家商户门口,伙计们还在气愤,见有客来,强行挤出笑脸:“小爷可是要给家里的姐姐妹妹买块帕子,本店金陵老店,整条街上没有哪家的苏绣比我家正。”
李盈本要离开,听这话顿住,略寻思走进店里。
绸缎庄很少接待年轻男客,李盈看上去也不像买东西的,但伙计仍相当热情,原因无他,眼看着车到了,现在不接客,一会就要去搬货。
相比体力活,动嘴皮子可要轻松太多,不仅轻松,让掌柜的看见还有嘉奖,毕竟做生意就是要卖货嘛。
伙计心里暗爽,出来工作,要用脑子,不动脑子,一辈子都只能当伙计!
“小爷,我们金陵云锦冠绝天下,而这方浣霞更是冠绝金陵……”伙计从架上取下一方宽三寸长一尺的红青色丝绸,“白日丽飞甍,参差皆可见。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浣霞锦因此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