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熟悉的花坛小径,我走向最里间那栋楼。
小径上,落叶覆盖,略见湿漉,显然是最近下雪所致。
登上三楼,我方才想起,当年离家时,放下了钥匙,不曾随身携带。
敲了敲门,没反应。
估计老爸还在上班,老妈此时应该还坐在牌桌上,我只好吹了吹楼梯尘土,坐下来,像只离家流浪的狗,终于寻得归路,却只能独自蹲在门口。
我给陆春梅发去平安短信,随后望着屏幕,怔怔发呆。
我在等,等待柳如月的信息。
也许,胡东分析得对,她之所以告诉我回香港相亲,是因为她不愿意接受,其根源在我,希望给她拒绝家族联姻的理由,要不然,她为何在去双流机场途中,反复吟唱那句“似疯子一个人演着戏”?
我猛然一拍脑门,很痛。
夜幕降临,楼道幽深漆黑。
我实在太困,凭依栏杆,睡着了,就连多久后笃笃皮鞋声响起,也未被惊醒。
睡梦中,有人在犹犹豫豫喊我小名,“群娃”。
我睁开眼,坐正身子,随即起身,朝着面前既模糊又熟悉的影子,疑惑地喊一声,“妈?”
呀呀呀,你个背时鬼,楼道这么冷,你也能睡着。
哎哎哎,咋不打电话,我赶回家便是呀。
咿呀呜一阵埋怨与自责,老妈蓦然大哭,一把抱住我,使劲箍脖子,生怕儿子飞了似的。
我大概是出气都困难了,揉了揉只有我下巴高的脑袋,呵呵笑道,老妈啊,你要箍死儿子不成?
老妈破涕为笑,赶紧松手,忙着从坤包里掏钥匙。
进屋后,我将背包随手一丢,直挺挺的仰躺在沙发上,长长舒出一口气。
啥金窝银窝啊,都他娘的不如自家狗窝自在舒服!
老妈过来相挨坐下,喜滋滋地问这问那,开心得像个孩子。
我将脑袋放在妈妈腿上,闭上眼,边听她唠叨,边择其重点问题应答几句,
妈妈抚着儿子脸庞,说你爸上次从成都回来,笑得合不拢嘴,儿子亲自开车作陪逛了他最想去的三个景点,算是完成了多年夙愿,哦哟哟,逢人便讲,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儿子在蓉城混得嘎嘎棒一样。
我说那有啥嘛,应该呢。
老妈讲,咱家买房花去74万,预计装修得花20万,剩下66万,你小姑借去10万,给你表弟狗娃子买辆小四轮货车,每天清早跑城郊拉菜,白天在襄城大街小巷叫卖,一天能挣三百多块,小姑可高兴啦。
我说亲戚有难,帮帮没啥的,钱存银行里,也没几个子儿利息。
老妈惊声说,瞧你小子说得轻松,你爷爷奶奶年岁已高,总得留些积蓄备用,还有,我存了50万定期,给你准备彩礼钱,万一哪天你忽然结婚呢?到时抓脚抓手都不是法子。
我呵呵作笑,转移话题,喊一声,“妈,儿子饿呢!”
老妈猛然一拍脑门,掰开放在腿上的脑袋,匆忙跑去厨房,说煮我最爱吃的香菜猪肉馅儿饺子。
我家一直爱吃卤肉,尤其爱喝几杯的老爸,必不可少下酒菜。
我懒散起身,去了小区附近卤肉摊。
当年搬家至香樟树小区时,我才八岁,门口就有了这家卤肉摊。
摊主叫远叔,如今也该五十四五岁了吧,以前总是带着一个羊角辫女孩,父亲做生意招徕客人,女儿蹲在一张小方凳边做作业,寒暑易节,一直都这样。
已经老了的远叔看到我,笑呵呵地招呼,“群娃,好几年没见你呢,听你妈妈说去成都读书然后留在蓉城工作,今儿回家过年啦?”
我拿襄城方言回答,“是滴是滴,远叔一直摆摊呀?你家妮子跟我岁数差不多,现在也工作了吧?”
远叔一脸幸福状,说妮子如今在襄城中学教书,结婚生子啦,外孙已读幼儿园呐。
我脑海里泛起那个羊角辫女孩模样来。
小时候我总爱逗她,说她作业写得好丑,比人还丑。
妮子就哭,眼泪汪汪的。
我向远叔买来一小袋卤花生,分她一颗。
妮子破涕为笑,嚼得噼里啪啦响。
我又说,妮子,你脸蛋好黑,肯定同学们都不爱跟你玩耍。
妮子又哭,我又给她一颗花生米。
于是,妮子吃了好多颗花生米,就哭了好多场。
远叔也不劝架,只是双手笼袖,蹲在一旁,脸上笑眯眯的,任由两孩子斗嘴。
现在听远叔这么说,我笑着称赞,好滴好滴,妮子真是争气呢!哦,对了,您卖卤肉多年,风里来雨里去,怕是容易患得关节炎呢,这个可注意啦!现在孩子长大成人了,远叔可以回家含饴弄孙啦,别这么辛苦呢。
远叔递给我一大袋干拌腱子肉、卤猪蹄和三只鸭脚板,说就是患着关节炎呢,一下雨就隐隐的痛,我家妮子就是不让再摆摊,但做事多年,早已习惯,一天不忙活,就觉浑身难受,况且周围邻居皆熟识,就当与老朋友见面聊天吧。
我扫码付钱,告辞离去,让他告诉妮子,有空来成都的话,记得联系。
远叔还是当年那副慈祥模样,双手在身前围裙上不停擦拭油渍,望着我一味地笑。
回到家,老妈已经煮好饺子,说老爸正在赶回来的路上,让我先吃。
我抓起一个热腾腾的饺子喂进嘴里,说再等等吧。
话音刚落,老爸开门进屋,边换鞋边望着儿子笑,还喘着粗气,应该是跑上楼来的。
我喊一声爸,让他赶紧来喝酒。
老爸哎一声,踩着拖鞋进了书房,估计去拿酒。
见老家伙拿来一瓶十五年窖藏汾酒,我说那酒没味,最好拿川酒。
老爸随即屁颠屁颠跑进书房,拿来一瓶剑南春。
吃着饺子,陪着老爸喝酒,我啃着最喜欢的卤猪蹄。
老爸还是爱吃腱子肉,一块肉,一杯酒,相当nice。
老妈则是雷打不动地爱啃鸭脚板,一点一点地品,看着就香。
我说,明日回老家看望爷爷奶奶吧。
老爸嗯一声,喝口酒,眯眼作笑。
老妈喜滋滋地说,你出差寄回那么多肉肠、蘑菇之类东西,正好当年货,二老肯定喜欢。
我又说,明日去商场再买些营养品和棉袄之类老年人用品,虽然爷爷奶奶并不在乎东西贵贱,见到多大一堆,总是开心的,毕竟这是长孙的一片孝心。
老爸抬眼看来,没说话,端杯喝酒更勤了。
妈妈电话响起,说约好晚上夜场麻将,这就去。
我仰头大笑。
老爸有些不满,嘴上嘟囔着,儿子回来了,你就不能少打一场么?
老妈换鞋,弓着腰,抬头问,你说啥?
老爸马上不开腔了,朝我呶呶嘴。
我早已习惯老爸妻管严毛病,自然不会帮腔,端杯喝酒。
很快,爷儿俩干完一瓶白酒。
老爸再去拿来一瓶白酒,说还没过瘾呢。
我说今天赶车太累,不陪您喝了。
随后,我去了卧室,钻进被窝,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