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冷水洗脸,人顿觉清爽,然后出门陪张爽值班。
现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酒店廊道灯光微弱,停车场一片幽暗。
坝子中间,六位值班人员围坐火堆,其他无人正打着瞌睡,唯有张爽两眼炯炯有神,头上棉帽早已堆满雪花。
看见我,张爽咧嘴,露出雪白牙齿,随后扬手招呼。
我走过去坐下,替他取下帽子,拍去雪花,然后伸近半明半灭的火堆烤着。
雪雾弥漫,耳畔响起雪落簌簌声。
张爽忽然竖起耳朵,像只警惕的雪豹。
他伸腿踢醒沉睡的值班人,脚步轻盈,迅速消失在车身阴影中。
五人望向我,我指了指张爽的背影方向,然后小声说,你们去西边查看。
我放下帽子,独自追撵张爽而去。
“住手!”猛然间,不远处传来张爽一声暴喝。
我顿觉不妙,心脏跳动厉害,加快奔跑速度。
隐约看到,七八个人影手提塑料油桶或背着大竹篓,空气中弥漫着柴油味道,庚即明白,这些人前来偷油偷货。
但是,我终究迟了。
拳拳到肉的“嘭嘭”声猛然响起,被打倒又迅速爬起来的张爽拼命挥拳,与对方纠缠在一起。
我赶紧大呼对面值班人前来救援,并扑过去。
我自持还有几分力气,朝着其中一个黑影连续出拳。
拳拳击中对方胸膛。
只是,在绝对实力面前,拳速不堪一提。
对方一记势大力沉的重拳,正中我脑袋,我就像断线的风筝,飞出去好几米远,身子重重砸在坚硬的雪地上,顺着惯性,后脑勺“砰”一声撞在集中箱货车的车轮上,当即眼冒金星,天旋地转。
仅存意识里,我听到张爽大喊我名字,然后传来他一声悲愤欲绝的怒吼,“老子跟你们拼了!”
那刻,我只觉得好冷好冷,仿佛一丝不挂,随同雪花一起,在空中飘飞。
我好想睡觉,但是,无论怎么努力,都抬不起眼睑。
我想,我大约是要死了吧。
只是,我感到有些委屈,曾经梦想能当上自己说了算数的老板,住进给老妈买的江景房,陪着父母到处旅游的愿望,以及去胡东老家看看贵州风景、亲赴甘孜大炮山见证格桑普姆婚事的承诺,都不甘不愿地再也没法实现了。
还有,心中那个眉如远山的貌美姑娘,待我如亲弟又如丈夫的陆春梅,曾经陪我度过最艰难日子的丁笑,给予我人生第一桶金的万家老总方嘉怡。
对不起,若有来生,下辈子再见。
……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周围全是眼睛,露出狂喜,继而听到“乔主管醒啦”的欢呼声。
于是,我相信自己还活着。
守在病床边鼻青脸肿的张爽伸来左臂,一把抱着我,撕心裂肺地哭泣。
我拍了拍彝族少年的后脑勺,紧接着,就看到了他右臂上的白色绷带。
听大伙说,对方是一群惯偷,基本都是凌晨时分专找过路货车下手。当其他值班人员赶到时,对方开始逃跑。张爽躺在地上,使劲抱住一人的腿,那人挥起了手中的杀猪刀,好在冬天穿得厚,加之张爽习惯在外套里穿上爷爷专门为孙子缝制的那件皮袄子,才不至于被刀砍下手臂。
那刻,我感觉那刀应该砍在了我心上,疼得额头直冒汗。
后来,我被迅速送往县城医院。
通过全面细致检查,医生最后诊断,可能存在一定脑震荡。
我问一定脑震荡是啥意思,为何不是轻微或者严重脑震荡?
医生摇摇头,意思是县城医疗条件有限,继而说,你最好去华西医院复查。
我觉得自己没那么严重,顶多就是脑袋上冒起一个大血包,一时半会很疼而已。
医生只好说,那就先输液消炎,之后再说。
很快,就有个长相甜美的小护士进入病房。
扎针时,我看到她手在颤抖,于是笑着安慰,姑娘,别怕,一次扎不准,咱们再扎第二次便是。
戴着口罩的小护士眉梢弯弯,很愧疚地说:“大哥,你的血管太细,不好扎呢!不过,您如此大度,我压力就轻了许多,争取一针完事!”
可惜,这个才参加工作不久的护士妹妹,确实让人啼笑皆非,居然扎至第五针才得以成功。
当时我手背上血迹模糊,张爽跳起来,气急败坏地大声嚷嚷,只差没有破口大骂了。
即使有着口罩遮掩,依然也能看到那个小护士脸红至耳根,嘴上连声道歉。
我一边大笑,一边安慰,“没事没事,莫怕莫怕,哥哥承受得起呢!”
待一脸愧疚的小护士离去,张爽坐在病床边,眼泪扑簌往下掉。
我左手拿手机,给董事长发去信息,说有两名司机患上了严重感冒,需输液一天,方可出发。
放下手机,没等到柳月茹回话,我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