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三出发的前一天晚上,一家人都没有睡好。
刘凤珍这辈子还没出过这么远的门,她只是在上小学的时候,从学校教室一张破旧的中国地图上看到过浙江的位置;只是从电视上,从村里人的闲聊里听到过浙江这个地方。这个并不算远的陌生的省份,对她而言也不异于是外国了。她是刘家村人,前几十年里去过最远的地方,大概是隔壁县的马集村,她有一个姑姑嫁到了那里。从吴老三说要去浙江那天起,她就在想要准备什么东西,可是她并没有出远门的经验,也就并不知道要准备什么东西。她忙前忙后的,一会儿想着天冷了怎么办,于是装了一大包棉衣棉裤;一会儿想着下雨了怎么办,于是又装了雨伞雨鞋;一会儿又想着晚上要盖什么,于是又装了褥子被子,还有吃的用的,很快便装了一大堆蛇皮袋,堆了小半个屋子。
吴老三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看到屋子里的这一大堆东西,不免有些好笑又好气。他对这一大堆东西愣了一会儿神,终于决定还是要把一些不必要的东西拿出来,以减少路上的负担。很快,他就把蛇皮袋减少到只剩了两个,一些衣服一床被褥,外加一些生活用品。
“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又要去那么久,就带这么点东西,行吗?”刘凤珍问道。
“那些破烂衣衫带出去也不穿,没必要。张铁全说了,到了那边进了厂里,都发衣服的,平时都在上班,要穿制服,也没有什么时间出去,出去才穿自己的衣服。一个月也穿不了几回。”吴老三安慰道,“再说了,这去浙江这么远的路,这么多袋子,一个人也没法拎啊。”
吴老三虽然这么说,但他心里也没底,毕竟他也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刘凤珍也没再说什么,走过去把多余的东西一一拿出来。
和大人们的担心与忧愁不同,小孩子则是满心的欢喜。吴致远和父亲长着一样的国字脸,只是略长些,显得颇为秀气,大大的眼睛让这个少年颇有一番机灵劲,粗直的短发贴着头皮。致英则更像母亲,脸比较细长,双眼皮下的眼睛也要小一些,两条辫子又粗又直。他俩刚从外面玩回来,看到屋里的行李,知道爸爸明天就要走了,内心里既兴奋又有些伤感。
致英拉着吴老三的手,撒娇似的说道:“爸爸,你要去过久啊?什么时候回来啊?”
吴老三蹲下来,抚摸着致英的脸庞,笑着说道:“爸爸很快就回来了。致英在家要听妈妈和哥哥的话,要帮着做一些自己能做的事情,不能任性,知道了吗?等爸爸回来,就给你带好吃的。”
“我不要好吃的,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致英晃着两条马尾辫,一边认真的说道,“我要好看的裙子。致秀姐姐都有好看的裙子,我也要。”
“好,等爸爸回来就给你买。”吴老三说道。
“买什么买,家里那么多衣服呢。上个月,你舅舅刚给你拿了一堆衣服过来,你还都没穿呢。”刘凤珍说道。
“那些都是姐姐穿旧了的。我要新衣服。”致英看了一眼母亲那责怪的眼神,一撇嘴,“我就是要新衣服!”
致远站在一旁,便没有说话,但他的内心早已经充满了各种感情,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比起致英,他更加知道家里的困难,以及爸爸不得不出去打工的原因,为了生妹妹,家里被罚了不少钱,前几年妹妹生病又花了不少钱,就这样欠了一大笔债。他当然不舍得爸爸出去打工,可是,不出去打工光靠种地能有几个钱呢,一年辛苦到头也就只够家里人吃饱而已,这让他内心充满了离别的伤感。不过,爸爸出去打工能挣钱回来,以后家里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他甚至都不禁憧憬起美好的生活,这又让他心里满是喜悦。
吴老三安抚完致英,又转过脸来,看着致远,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以后你就是这个家里唯一的男子汉了,要勇敢地挑起担子哦。”
刘凤珍反驳道:“别听你爸胡扯。”又对吴老三说道:“他才十二岁,还在长身体呢,你要他挑什么担子啊。你十二岁的时候挑了多大担子了,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尽在那里胡说八道。”
吴老三嘿嘿地笑道:“我十二岁的时候,天天跟着你大伯、二伯屁股后面瞎胡闹,今天上山打山鸡,明天下河摸鱼、翻螃蟹,后天又去找兔子窝,反正一天到晚在外面瞎折腾,人晒得跟个黑鬼似的。你大伯、二伯比我大不少,他们嫌我跟不上,老是偷偷地跑,不想带上我,每次他们撇下我单独去玩,我就把他们以前干过的坏事添油加醋地告诉你爷爷,等他们回来,你爷爷就拿着竹条子一顿伺候。那场景,满院子鬼哭狼嚎,想想都过瘾。”
他一边说着,一边比划着老大、老二被揍的样子,惹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致远啊,现在就让你挑重担确实难为你了,你别努着力,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别伤着。知道吗?”
吴致远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坚定地看着父亲,说道:“嗯嗯,我知道了,爸爸。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妹妹的。看水、割稻子、砍柴、采油茶果,这些我都能做,我会帮着妈妈一起管好家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