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水田里寻找和捕捉美食,那是孩子们的游戏和乐子,大人们是不屑参与其中的。那年月,要是哪个成年人把精力放在这种事情上,会被认为是游手好闲和不务正业。
来仪湖被围垦出一半。虽然湖底的积水还没有彻底排干,但黄狮矶小岛早已和岸上实实在在地连接成一片了。
进出小岛不再需要划船,用脚走旱路就行,确实方便得很。
七六年夏天,小春十一岁。带上九岁的弟弟再春,正是最贪玩和最好玩的年龄,自然要把岸上同龄孩子能玩的项目玩儿个遍。
夏季刚到,第一个项目是捉黄鳝、泥鳅。干这件事需用到的工具有五样:木桶、筲箕、油灯、鳝鱼夹子和针扎子。
前面两样每家每户都有现成的,后面三样要自己动手制作。
用一根大拇指粗,三尺来长的竹棍,顶端绑上一条一尺多长的铁丝。铁丝下端再吊一个蓝墨水瓶子。瓶口用白陶泥做个盖子,布条可从中间的圆孔穿过。墨水瓶里装满煤油或柴油,塞进布条做的灯芯,油灯就做成了。
用铁丝是避免被灯火烧断。陶泥瓶盖可避免灯火直接烧到瓶口爆裂,也可调节灯火火苗的大小。
晓春制作工具的时候,再春最多只能打下手,还经常被哥哥批评说:“笨死了!”但他也只能找到这唯一的帮手了,将就着些吧。
他用三块一尺多长的竹片,削好后在一头切出锯齿来。烧红的铁钉在竹片中间打出孔洞,用螺丝做轴固定。两块竹片夹住第三块,有齿的一头相对齐。外面两个竹片顶端塞进楔子绑牢,鳝鱼夹子就这么简单。
遇到黄鳝,拦腰夹住,象捡碎布条那么容易。
针扎子要长不少,有鳝鱼夹子两三倍长,两条竹片夹住二十支左右十多公分长的钢针,间距在半公分多一些,排列整齐并绑牢。
晓春没有那么长的钢针,就用二十六寸自行车的旧辐条代替。把辐条剪成四寸长一段,将一头磨尖,笨是笨重一些,但更结实。针扎子用来对付水田里的鱼或者稍远处的泥鳅。
所有工具都准备好了,挨晚吃过晚饭就可以出发。
还要装上一小瓶煤油或柴油备用,墨水瓶里装不下多少。不能用太大的瓶子做油灯,一只手提着费劲,再则灯火会在瓶子下留下较大的黑影。
兄弟俩会沿湖边一路向几公里外的泞湖垸照过去。湖边的浅水滩常常有鱼呆呆的停在那里休息。
晓春左手提灯,右手拿针扎子,一见到水里的鱼就狠狠扎下去,少有能逃脱的。
再春提着木桶紧跟在后面,所有捕获都放木桶里,鳝鱼夹子和备用的油瓶也放在木桶里。
第一次行动,在湖边就小有收获:几条半斤重的鲫鱼,一条一斤多重的鲇鱼,快到大堤边又捡到只苯苯的乌龟。
翻过大堤一看,水田里真的是繁星点点,到处都是照鳝鱼的人。
晓春看了看,找了个灯火稀疏些的地方直插进去。那架势,就像个指挥着千军万马的将军。但他充其量也就指挥着一个兵,如果再春能算得上是个兵的话。
新犁转或刚插下禾苗的稻田里,到处是泥鳅和黄鳝,也有些小鲫鱼。
兄弟俩是奔黄鳝、泥鳅来的,小鱼小虾就全放过了。近处的泥鳅用筲箕撮,远处的用针扎子。
别担心扎坏了养不活,对付那滑溜的东西,一扎子下去,大多并不会扎破皮肉,而是将它们夹在两支钢丝做的针之间。夹住了,搁桶边轻轻磕一下,掉桶里又活蹦乱跳的。
黄鳝要大得多,容易扎坏了。而且力气也大,用针扎子容易逃脱,就要用到鳝鱼夹子。
夹子的力度由人手自由控制,鳝鱼在锯齿型的夹子上滑脱一节,下面还有一排。夹稳后伸进桶里才松开,黄鳝没受损伤也逃不掉。
当收获有大半木桶的时候,鳝鱼会在快满的木桶里爬出来,鲇鱼、泥鳅也会起跳逃出。两只大小相同的筲箕,相对着沿木桶提手插进桶边,相当于给木桶加上了一只竹编的盖子。
兄弟俩第一次出征就大获丰收,加起来一共有十几斤,累得再春每走几步就要停一停。
做哥哥的又空不出手来帮忙,晓春几次想把乌龟和大鲫鱼扔掉,可最终还是没舍得。只好提前回家去,还放弃了从湖边一路照回去的计划。
还没到家,远远看见母亲站在禾塘上。披着件单衣,满月斜照着,却看不清面容。感觉准是生气了,因为听到母亲在轻声地责怪:“怎么才回来啊?都快二更天了。明天不用去上学了啊?”
兄弟俩相对扮了个鬼脸,赶快抬着木桶进屋。将黄鳝、泥鳅全倒水缸里养着,将乌龟扔进了潲水缸,把鱼捡出来交给随后走进灶屋的母亲,简单洗了下手脚,就回屋睡觉去了。
第二天才是重点,因为美味弄回来后总是要落到肚子里才算数。
晓春以前没照过鳝鱼、泥鳅,但在小岛的好几处土坎边钓过。几口水塘快干涸的时候,翻开淤泥,也多时能找到它们。所以剖黄鳝他是早就会了,而且有专业的工具呢。
那是一把钢锯片磨制的小刀,一枚铁钉和一块长木板。将在地上摔晕的黄鳝钉在木板上,顺着鳝鱼的脊骨一刀从头剖到尾,下一刀就是把整条脊骨全卸下来了,鳝鱼只有这一条骨头。
再去掉尾巴、内脏,还有黏在腹腔壁的两个血泡,剩下一条完整的鳝鱼肉片。用小刀在鳝鱼上连续斜拉切口,留下约五分之一的皮肉相互牵连着,再去掉头部不要。
鳝片用少许热油爆炒到起胶,然后加汤水焖熟。湖南人更喜欢加辣椒炒,如果你喜欢也可以加姜蒜调味。野生的老鳝鱼片,是不会因加工烹制而散碎掉的。炒过也好,闷过也罢,总还会爽到弹牙的。
刚说过鳝鱼的腹腔壁上有两个血泡,那是他们的心脏。鳝鱼真好,能有两个心脏,坏了一个还有另外一个可用。
其实,鳝于最历害的不是有两个心脏,它还有另一个最不简单的特点。它是世界上并不太多的可雌雄互换的动物,小的黄鳝都是母的,粗过手指的黄鳝就自动变成公的了。
到底是公的好吃还是母的呢?渔家的说法是“马蹄脚鱼笔杆鳝”。意思是黄鳝和脚鱼都是大小适中的味道好,太大就会差一些了。
但市面上这两样东西都是越大越贵。是现代人的口味变了,还是以前的人不太会吃呢?
说来也奇怪,桂嫂子并不太会弄这些东西。都是晓春整理干净了再交给母亲,怎么烹制还需在旁边指点。
他用清水养着泥鳅,不停地换水养好几天。煮吃之前还是得把内脏剖干净,特别是那苦胆会影响了口感。炖和烧汤都挺不错,也有人喜欢炸着吃,那着实是浪费。
最出名的泥鳅吃法怕要算“泥鳅钻豆腐”了。
建议别再在饭店点这道菜。他们会做好了送上来,那泥鳅也不知道是怎样“钻”进豆腐块的。
自己做,也的确有泥鳅能钻进豆腐里,但大多数的泥鳅可没有人想象的那么聪明。而且这道菜的味道并不怎么样,真的!
尝到甜头后,去泞湖垸的水田照泥鳅、黄鳝成了小兄弟俩的热门消遣。
母亲要求他们只能在星期六晚上才能去。这样做出硬性要求是对的,否则两个小家伙还不玩疯了?
就算有了这严格的限制,那一年春夏之交,家里的黄鳝、泥鳅也到了吃不完的地步。
单位也有水田,但并不都种水稻,多会拿来种油菜、蚕豆、金针等杂七杂八的经济作物。冬季就将燕子花的种子随便撒上,春末会开出一大片一大片的紫云英花朵,粉红粉红的灿若晚霞。
燕子花留种时要田地干爽些,知青们用锅锹铲出排水沟来。兄弟俩记挂着田里的美味,会趁大人不注意溜出去在岛上转一、两圈。
水田里的泥土开始干硬,里面的鳝鱼、泥鳅都往水沟里跑。这样的地方面积并不大,但也会有不少收获。小兄弟有时还转到湖边去,捉些鱼儿来参数。
这天,一场豪雨过,挨晚天气倒放起晴来。兄弟俩知道田里会有鳝鱼、泥鳅照,很可能还会有迎水鱼上来。他俩故意不露声气,只等天黑了大人不注意就溜出去。
兄弟俩走远了才将灯火点起来。果不其然,燕子花田的水沟里到处是鱼。先是较小的鲶鱼、鲫鱼和鲤鱼,越往下游走鱼越大条。晓春这才想起要从流水的出口往上捞鱼,别让他们往外面逃了去。
提收用的木桶有些小,很快就装满了。他们找到一个士坑,将鱼全部倒了进去,迅速跑回来又去捞。
两三斤的鲶鱼逮到好几条。在一个水田与水田之间的跌水位置,流水将泥土地冲出个大坑。里面黑影一闪,搅起一大朵浊水晕。
晓春立即放下针扎子,要再春提着油灯照好,自己下到其膝深的水坑里摸起鱼来。突然,他大力一戽,一条近十斤的大鲶鱼,被他连水带鱼戽到燕子花田
鱼在燕子花地里使不上劲,一点脾气也没有了。只在那里左右扭动着身子,慢慢的向水边移过来
再春和晓春都担心大鲇鱼逃回到水坑中后不好对付,分头采取行动,结果弄出一场意外事故来。
再春还提着带竹竿的油灯,就伸脚去想将鲇鱼踩踏在草田里。晓春不知什么时候捡起了挣扎子,他没想到再春会员赤脚去踩鱼。昏暗的灯光下,他只看到那条快逃到水边的大鲶鱼非白的肚皮。
他使出猛力,将针扎子狠狠扎了下去。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来不及做任何思考。
针扎子的后面三支钢针深深地扎进了再春的右脚。第一支扎在右脚第二个脚趾的第三个关节,第二支针扎在第三个脚趾的第二个关节,第三次扎在第四个脚趾尖正中,紧贴着脚趾甲。
说起来也奇怪,再春并没有感觉到特别的疼,只觉得有些酸麻。
兄弟俩都被吓坏了,因为针扎子拔不出来。想了很多办法都不行。
最后晓春把心一横,要再春忍着,用自己的右脚踩住再春的脚背,双手握住针扎子那一排长针的两头,突然出力拔,总算是拔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