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世间人心凉,剑挑月明冈,魂断黄崖,无处话凄凉。”
光州槐县富贵酒楼的典雅戏台,用了十数根五十年以上树龄的红杉木才铺就而成的朱红色地板在白日里映着楼里人来人往的模样,在地板的中间位置被人用白漆画了个圈。
此刻,紧闭双目的说书人就坐在白圈正中央的黑楠木椅上,被抛光后的木椅流动着温润的色泽,而说书人的下身藏进了藏青色绸布的桌子下。
只见他刻满沧桑的手指捻起了鬓边的一缕白发将其捋平,不紧不慢。
“心慌,心慌。”台下一童子忍不住接话。
说书人嘴角轻轻扬起。
“心凉,心凉。”
“枪留人已亡。”
徒留说书人沙哑的声音在空气中回响,本应热闹的酒楼随着说书人徐徐出口的话语而变得安静无比。
“先生!那后面是剑侠赢了还是枪王赢了啊?”
酒楼里有没听过故事的听客忍不住道。
“都说了枪在,人亡咯,肯定是剑侠赢了呀。”与问话人一道的男子回嘴道,二在两人周围的老听客们却是一脸笑意。
“枪没赢,剑也没赢。”
说书人睁开了眼睛,眼神在空中化作虚无,仿佛三十年前的大战就像在昨日发生一般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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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十一。”
广州槐县,城外五十里处月明冈。
月明冈上,自有月光,在银辉点点的照耀下,光州武林有“剑侠”之称的叶泉握着一把断剑倚在颇有年龄的一颗老槐树上。
叶泉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鲜血,用尽了力气却还是没能睁开眼睛。无法,他只能凭感觉让自己“对”着沈十一的所在。
“沈十一。”
“祸自我起,自我而止。”
“可以吗?”
叶泉虚弱地哀求起昔日的故友。
“咻!”
然而其话音未落,一道破空声突兀响起,伴随枪王行走江湖数十年的银枪“荡寇”扎在叶泉胸口上,堵住了他的嘴。
“通奴者死。”
沈天,亦或者说是枪王沈十一走到了叶泉面前,没有了昔日的情分只有不带一丝情感的简短话语。
沈天右手抓住枪尾用力拔出,伴着他粗暴的动作使得叶泉的身体一阵抽搐。
甩了甩战斗后有些发麻的手臂和银枪上沾染的血珠,沈天将左手双指放进口中发出一声轻哨。
“咕!”
似百灵的哨声在夜里的月明冈上回荡,不多时,树林中便有哨声回应,随即陆陆续续地钻出许多道身穿玄鸟图饰的人影,来人正是汉朝令江湖人畏之如虎的密谍机构,皇城司。
“大人,罪犯叶泉之家属皆已伏诛,只留独子待您处置。”
“文松啊。”
沈天的声音有些异样,他喉咙动了动,缓慢地开口。
“把他带回洛阳听候发落吧。”
“大人?您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文松有些疑惑。
沈天长吐一口气,他摇了摇头,瞳孔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迷离。
“叶泉使得一手好剑啊。”
“可惜不能为我大汉所用。”
沈天叹了口气,他强打起精神继续说道。
“我全身经脉尽断,时日无多了。”
文松闻言大惊,他连忙上前,手探入怀中取出几颗丹药就要递给沈天。
“文松,速归。”沈天右手覆在了文松伸出的手上。
“丹药已于我无用。”
“通金案到此为止主犯从犯已悉数落网,陛下交予我的任务也完成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犯人带回去,让这一切都结束。”
沈天闷咳一声,在月色下他的面孔一片苍白。
“文松。”
“属下在。”
“叶泉与我曾是好友,他走错了路,我也让他付出了代价。”
“他的独子之罪名不由我来审判,要交给汉律来定,但我希望你在押解的路上时不要太过于苛责。”
“这一路不会太平的。”
沈天拄着长枪缓慢地走到与叶泉相对的一棵槐树前坐下。
他制止了还欲上前来的文松。
“速归,迟则生变。”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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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三十年前的通金案还有这等内幕。”
富贵酒楼二楼其中的一间包间里,把及腰的长发束起扮作翩翩公子模样的秦云凤感叹道。
“秦小姐,听说这富贵酒楼的说书人,每月只来说一次书,每次讲的呢,不是江湖秘史就是朝廷秘闻。”
坐在秦云凤对面的是槐县里另一大家族,史家的三公子史益丰,只见他在说话间还捏起面前精巧的白瓷茶杯嘬一口热茶后才继续轻声细语。
“虽然多有重复百遍的陈词滥调,但是每次讲都偶有妙语,让这县里的听客都愿意往这富贵酒楼来走一遭,就是不知他说的这种种秘闻是真是假了。”
史益丰呵了一声,摇了摇头。
“说来也是神奇。”
“神奇在何处?”
秦云凤好奇道。
“不瞒秦小姐,在下也是十分好奇这说书人的底细,曾想要摸清楚他的根底。”
史益丰也没有隐瞒,只是身子探前,对着秦云凤娓娓道来。
“去岁年关,我听了这说书人的故事后实在是按捺不住,于是我便派了府中下人去请这说书人来我史家说一回书,以解我的忧愁。”
“但是秦小姐,神奇的事情出现了。”
史益丰双手交叉故作惊讶的神色。
“这说书人在槐县的街头走着,我府里的下人怎么也跟不上他,若即若离,见得到,却摸不着。但是不过才出了这槐县的城门,他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在他们出城之前已经和守卒打好了招呼,但是还是给他给溜走了,没人看到他是怎么离开的,只是在第二天他又和往常一般无二。”
史益丰指了指楼下的说书人。
“又在这台子上讲他的故事。”
“那他还是个高手了?”
秦云凤眨了眨水灵的眼睛,粉嫩欲滴的红唇轻启,“父亲说高手难得,这样的高手我可要把他招到家里,天天给我说书听!”
“哈哈哈!”
史益丰忍俊不禁,他略一思考便接话道,“那我可有幸陪秦小姐去请上这说书人来秦府里走一遭?”
“自无不可。”
秦云凤不置可否,但也没多说什么,她当然看得出来面前的史益丰的藏在话语里的意思。
秦家,光州槐县两大家族之一,但和只在槐县一地有名声的史家不同,秦家的门楣在大汉十二州之一的光州也可以说是赫赫有名的。
原因无他,秦家三代为官,最高官至大鸿胪,仅此一条便已不知比史家高了多少层去。而秦家当代家主秦吉亮现任光州刺史,不过就任五年,光州便在他治下井然有序,光州人言他不日便可入中央出任九卿之位。
说回秦云凤,秦云凤自小便陪在父亲秦吉亮身边,但因近年大汉时局紧张,光州边疆多有金人来犯,于是秦吉亮便让妻子带着女儿返回家乡。
在槐县家乡,秦云凤不曾在此地住过,无有相识的人,秦母念在史家与秦家世代相交的份上,多年来感情虽生分不少,但比起其他没有门楣的家族来说还是要好上许多,至少知根知底,是个清白人家,于是便让史家安排了家里的小公子陪着秦云凤熟悉槐县的生活。
见一楼戏台上说书人的故事已进入尾声,秦云凤整理了一下衣服便起身准备离开,于是两人结伴走出包间,守在门口的侍卫连忙跟了上去。
下楼的空隙间秦云凤好奇道,“史公子,你说枪王沈十一究竟死了没有?”
“应该没死吧?毕竟他打赢了不是么?”
史益丰也无法确定,“以皇城司的实力,即使武功尽失,但是保住性命应该不难。”
“而且我听说明元年间武王之子曾拜他为师,不过也只是传闻罢了,做不得真。”
“武王啊~”
秦云凤似是被这个词勾起了一些回忆。
“你说武王会反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史益丰脸色急剧变化,他先是以眼神警告了一下左右的侍卫,随后强笑道,“武王殿下对大汉忠心耿耿,定是不会反的。”
“可是我爹爹说。”
“正元十一年,武曲贪狼双星异动,武王之子乘星而生。”
一楼戏台的说书人开口打断了秦云凤的话。
秦云凤闻言连忙趴在栏杆上听说书人的故事,史益丰只能无奈陪在一旁。
“然后呢?然后呢?”
见要说新故事,台下的大小听客也忍不住连连追问。
“咳咳。”
说书人端起面前的黄瓷茶杯,待眉毛都随着温热的茶水入喉而舒展开后才继续开口。
“武王子,名景桓,时六岁,擒贼王。”
“那时正值光帝正元十六年,并州边境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太平,大战没有,小打不断。”
“而老武王病逝,小武王接过了大旗后便率军北上御金人于云中城外足有三年。”
说书人似有所感,瞟了二楼栏杆处一眼,嘴上的话却不停。
“武王三年不曾回府看刚出生的儿子一眼,武王妃心中忧思难解,便迁武王府至云中城。”
“武王来信劝解被武王妃以一句话驳回,却是那句夫御敌,妻子随,家国破,不独回,汉家子,当报国,识父愿,知亲恩,守得千里江山在,安得花好月圆夜。是以成了一段佳话。”
“先生!我们要听武王子的故事!”
台下的看客们不依不饶,武王妃的这个举动在先帝年间便传遍了大汉,先帝大赞武王妃之举,在民间还引发了一阵从军的热潮,这段故事他们早已耳熟能详,他们更想知道的是一个六岁的小娃娃能够擒拿什么样的一个贼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