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宁地界很穷，许多穷人自行净身等着宫里招太监。而自打客氏成了奉圣夫人，尤其是天启四年魏忠贤于朝堂大胜之后，内宫大规模扩招太监，这几年这样的人就更多了。

一行人说话间已经过了奉先殿和仁寿宫，走到了东华门所在的东侧宫墙墙下，在宫墙的阴影中转而向南，向着东华门走去。行走间虽有队形，神情却轻松，似乎少了些一般太监在宫城内的那种谨小慎微。

......

大曌宫城的格局是前朝后寝，皇极殿、中极殿、建极殿是皇帝和大臣们办公、举行典仪的地方，是为前朝；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则是皇帝和皇后休息寝居的地方，是为后寝。

此时，皇帝皇后居住的乾清宫和坤宁宫四周，除了乾清门，另外的坤宁门、日精门、月华门等三门之处，每个门内外也都有数十铁帽黑袍的太监。如刚才乾清门的那伙太监，已经摘完门闩，列队走向东华门；而离乾清宫较远的坤宁门，太监们则刚刚得到消息，才把沉重的门闩抬下来；月精门那边的太监则在贴着内侧墙根向乾清门这边走，准备从这边走出去、走向奉天殿那边。

无论是乾清门还是其他三门，这些太监明显不同于一般太监，神情更精悍一些，脸也没有寻常久处宫中的太监那么白，反倒有些日晒之色。

而更外围，真正的宫城城墙上的四大门午门、神武门、东华门、西华门，连带着午门之内的皇极门，每个门内及门上城楼内更有许多带着军中大檐铁笠帽的黑袍太监混在正好今天值守的腾骧卫、武骧卫等御前侍卫当中。细看去，他们的黑袍腰间虽有革带，但却显得稍有些臃肿，再往领口和行走间的下摆仔细看去就会发现，黑袍里面皆是身着锁子甲。行走间翻动的衣袍下摆时而露出血红色的衬里，腿上则是大红衮裤，脚下黑布薄底快靴。

能在大曌皇宫之中，能是这般装束，能是这般规模，能如此行动，但凡长着耳朵能听到点家长里短的老百姓都知道，在这个世道中只有一种人，那就是九千岁魏公公手下的内操军，群臣俗称的武阉人——群臣中无论哪一党，绝大多数都反对这些武装太监的存在，事实上他们连太监监军都反对，更不用说大规模成军的太监，故而始终不愿称内操军为“军”，只愿称之为武阉人。

此时，这些武装太监一副操演完毕、解除任务的样子，而那些军卫士卒对他们也是见怪不怪的样子。见怪不怪中，有些士卒表现出熟识的样子，有些则肃然不理，只管站岗宿卫。

若是站在宫城某些高楼上俯视就能看出，宫城四角的四个角楼上也有许多黑袍铁笠帽的内操军正在向楼下走，这些人腰间都佩着刀、挂着弓匣和箭壶，箭壶中露出满满的箭枝尾羽。无论是门前的还是角楼的，这些太监虽位置不同，行进的方向也曲曲折折，完全绕开了皇帝和皇后的乾清宫、坤宁宫附近，但是最终汇集的方向都指向东华门外、皇城之内的里草栏场，就像是刚进行完什么演习、要汇集到宽阔的里草栏场一般。

里草栏场位于宫城东墙外东北角，北端一路之隔就是负责统领皇帝直属军卫腾骧左、右卫、武骧左、右卫的御马监，天启帝平时骑马射箭、指挥内操军操演军阵就在这里，南北长约一里，东西宽约接近半里，十分宽敞。

里草栏场西侧与东华门城墙之间，是象房、花房、内承运库和中书房等处所，东侧一墙之隔则是外东厂，南端隔着一条小道就是南膳房、太监们洗澡的混堂司，混堂司南墙隔壁就是俗称东厂、大名鼎鼎的内东厂

站在高高的东华门城楼上向东北方向望去，更可以清晰的看到里草栏场之内的景象。此时，里草栏场宽阔的空地上，黑压压一片，都是与那些卸下了门闩、正在向这里赶来的内操军太监一样的装束，大檐铁笠帽，红裤，黑袍，袍内是做工精良的锁子甲。他们之中，一部分左侧腰间是腰刀，侧后是弓匣，右侧腰后是箭壶，还有很大一部分则是肩扛火铳，腰间火药壶、引药小壶、铅子袋、火绳、火镰火石袋一应俱全。这些人各个颔下无须，面带日晒之色，神情精悍。

站在校阅台上看去，台下黑压压的方阵足有近万太监，虽远没有达到刀切豆腐一般的整齐，却也可以看出明显的队形、看出各自的部属，差不多可以算是训练有素了。大太阳底下，他们全副武装集结成了方阵，在这里已经站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却没有任何一人敢于骚动。

“九千岁说了，这是预防万一的操演，防备有人暗害皇上，别再出个梃击的张差。先皇为太子时可是差点就被这等妄人给打了。”大队人马对面，数丈远的校阅台上，凉棚下站着十几个管事太监，压低的尖细嗓音里透露着此番操演中的忠君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