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琛正在书房写信,听见下人来报,黄门侍郎彭锦求见,便放下笔,净手之后迎出门去:“文圭啊,你来啦,快进来坐。来人,给彭侍郎上茶。”彭锦看到李琛亲自到书房门口迎接自己,慌忙拜伏在地:“学生彭锦,拜见恩师。”“快起来,快起来,怎么跟老夫如此见外。”李琛上前将彭锦搀起,拉着他的手到书房落座。上过茶,寒暄之后,李琛满含歉意的对彭锦说:“文圭啊,上次朝会,让你受委屈了。”彭锦“唰”的站起身来,神情激动的说:“不委屈,能为恩师分忧,学生就算粉身碎骨亦万死不辞。”李琛朝彭锦摆了摆手,“坐,坐,别一开口就生生死死的,老夫年纪大了,以后朝堂之上少不得你这样的忠直之臣啊。”彭锦深深一揖“多谢恩师栽培。”他听出了李琛话中之意,自己以后仕途当能再进一步。
“只是学生有一事不明,请恩师为学生解惑。”再次落座之后,彭锦说出了此次来访的目的。“文圭但说无妨。”“恩师,镇南王到底会不会谋反?”“他反或者不反,对我等而言,同样有利。”“学生不懂。”“朝堂南北之争由来已久,但是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南方派一直被压得抬不起头。直到英宗制定了大力发展南方的政策之后,我南方派才终于有了抗衡北方派的资本。此后睿宗一朝,南方科举入仕的名额大幅增加,老夫也成了第一个执掌中书省的南方人。”说到这里,李琛眼里不免流露一丝得色。“我南方派的崛起,朝堂政策的偏向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镇南王。”李琛端起茶喝了一口,彭锦适时的问道:“与镇南王有什么关系?”李琛放下茶盏:“不管谁坐那个位置,镇南王都是心腹大患。他不反,朝廷需要倚仗我们南方派牵制镇南王;他反,则更需要拉拢我们南方派以避免我们倒戈。一旦朝廷对镇南王用兵,我们掌握的人口、土地、钱粮就成了左右战场局势的关键,以上种种,陛下心知肚明,这也是为什么朝会上你最终没有挨板子的原因。”
彭锦恍然大悟,“学生受教了。按照恩师所言,我们只要静观其变即可,为何恩师似乎…更偏向镇南王?”“呵呵,文圭啊,在老夫面前无需如此忌讳。”李琛知道彭锦的意思,一旦镇南王造反,自己对他的支持就会变成套在自己脖子上的绞索。“老夫就是要逼他造反。”“恩师,此话怎讲?”“萧虔比老夫小十岁,你觉得他还有几年好活?”“这个…学生不知。”“如果在他活着的时候没有起事,你觉得他儿子萧濂能否成事?”“据学生所知,萧濂虽然也算一时俊彦,但还是远远比不上萧虔。”“不错,所以萧虔一旦故去,陛下寻机削掉镇南王的世袭罔替,那这一股势力就算是废了,没有了镇南王对朝廷的掣肘,我南方派将永无出头之日。所以老夫要让萧虔以为南方派已经站到他那边,给他放手一搏的底气。”“可是…可是,萧虔即便取得一时一地的优势,稍假时日,朝廷必定可以拨乱反正。如此一来,恩师您……”“舍老夫一人一家,换南方派掌控大梁朝堂,值。”“恩师,你何苦…你何苦啊…”彭锦扑通跪倒在地,泪流满面。李琛上前将他扶起温言道:“文圭啊,老夫的儿孙都不成器,几个学生日后成就也有限,只有你能担当大任,莫要辜负老夫的期望啊。”彭锦情绪激动,口不能言,只能拼命点头。
李琛让彭锦平复一下情绪,自己坐回书案,把刚才没写完的信写完。然后把信递给彭锦:“文圭,你帮老夫看看,如果没意见,帮老夫送出去。”彭锦把信展开扫了两眼,原来是中书左侍郎告老,李琛向吏部尚书沈拓举荐兴庆府尹韩珏。“恩师,韩珏是尚书左仆射曹恪的人,曹恪与沈拓向来政见不合,他应该不会同意吧?”“文圭,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沈拓属北方派,他早就想把手伸进中书省了,只是一直被老夫拦着,这次他肯定想把心腹吏部左侍郎俞皓推上来,但老夫如果不点头,他就只能想想。老夫举荐了一个不是我们南方派却让他绝对无法接受的人,他既无法指责老夫党同伐异,也提不出有力的反对意见,所以他如果想推举俞皓,就要来找老夫谈条件,而老夫准备的条件,就是在兴庆府尹的位置上放一个我们的人。”“学生明白了,那韩珏如何安排呢?”“呵呵,那就要看曹恪和沈拓怎么谈了。”彭锦的额头上有汗珠渗了出来,他所在的门下省,都是些眼高于顶自诩清流的言官,李琛的一番话让他觉得自己这些年做官都做到狗身上去了。“文圭啊,朝堂之争不只是你死我活,很多时候,讲的是人情世故。”李琛拍了拍彭锦的肩膀。
彭锦告辞之后,李琛又写了一封信,用火漆封好“来人,把锴儿叫来。”少时,李琛的长孙李锴来到书房,“阿翁,找孙儿何事?”“锴儿,你去一趟兴庆府,亲自把这封信交到镇南王世子萧濂的手上,让他当面看完烧掉。”“好,孙儿记下了,还有其他事吗?”“此事办完之后,你再去一趟安南府,替老夫交代几句话。”李琛对李锴耳语几句,李锴一一应允之后自去准备南下。
此时,嘉泰帝和魏慎在东苑下棋,不远处袁刚和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女孩在玩躲猫猫。“胖叔叔,来抓我呀,呵呵呵呵…”小女孩边跑边笑。声音传来,嘉泰帝眉头一跳,“啪”一声在棋盘上重重落了个子。“哎呦喂,咱的小祖宗诶,咱当不得这一声叔叔,要是被成王、廉王两位爷知道了,还不得把胖子扒皮拆骨点了天灯喽。”袁刚追在小女孩后面,一边喘一边说。魏慎强忍笑意,嘉泰帝额头上的青筋慢慢凸了起来,“胖叔叔,啥是点天灯?”“点天灯可好玩啦,就是把人…”嘉泰帝忍无可忍,“袁胖子,给朕滚过来。”袁刚三两步跑到嘉泰帝跟前跪倒在地,像个弹过来的球。“你特酿的就不能好好管住自己的嘴,一天到晚胡说八道。”袁刚轻轻扇了自己两个嘴巴:“陛下恕罪,小人刚才嘴瓢了。”“你…”碰到袁刚这种滚刀肉,嘉泰帝真拿他没什么办法,打他不疼,骂他不痒。“阿爷~”小女孩从后面抱住嘉泰帝,“哎,朕的心肝宝贝。”嘉泰帝回转身一把抱起小女孩,在她粉雕玉琢的脸上亲了两口,惹得小女孩“咯咯咯”笑个不停,“阿爷,痒~”“哈哈哈…”嘉泰帝开怀大笑,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当朝天子的威严,只不过是个把女儿宠上天的寻常父亲罢了。逗永年玩了会儿,嘉泰帝叫人把她送去了太后那里。
“南边有什么情况?”魏慎把传回来的消息向嘉泰帝做了汇报,“二当家的,那个褚筠为啥叫人造自己的谣啊?”袁刚在边上忍不住插嘴问道。嘉泰帝和魏慎同时白了他一眼,“你啊,只长肚子,不长脑子。”看到袁刚快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里满是迷茫之色,魏慎只好耐心解释给他听:“胖子,你觉得镇南王会不会杀萧瑭?”袁刚想了想“那老混蛋表面宽仁大度,其实心眼小的很。”“不错,如果你是镇南王,你会怎么做?”“让他死的无声无息,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呗。”“呵呵,胖子,你的手段太简单了,所以你成不了镇南王。”“咱才不想当什么镇南王呢,一天天的不是想着怎么宰了皇帝,就是怎么不被皇帝宰了,累。”边上的嘉泰帝在袁刚屁股上踹了一脚,“所以你一天天的不是吃了睡,就是睡了吃。”“嘿嘿嘿,陛下,咱这样的人您老人家用着放心啊。”“朕很老吗?”“不敢,不敢。”“敬之,你直接说完吧,凭他的猪脑子是转不过弯的。”魏慎点点头,接着说下去“如果我猜得没错,萧虔原本打算让萧瑭的尸首出现在一个显眼的地方,最好闹得满县皆知,然后再散步谣言说萧瑭被罗雀司褚筠当堂羞辱,愤而自杀。这样既可以挽回王府的颜面,又可以把罗雀司污蔑为仗势欺人的朝廷鹰犬。”“那褚筠自己把消息放出去岂不是遂了镇南王的意?”袁刚忍不住又插了句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褚筠殴打萧瑭当天就把消息放出去了?”“有差别吗?”“简直是天差地别,你想,先出现尸首,再散布谣言,百姓就会把注意力放在谣言上,甚至还会编排出很多不同的版本,把罗雀司越抹越黑;而先散步谣言,再出现尸首,百姓的注意力就会放在是谁散步了谣言这件事情上,至于萧瑭怎么死的,反而没人关心了。”“怎么会这样?”“因为他们绝对不会想到是褚筠散步的谣言,反而会认为镇南王府才是始作俑者,并且为了把谣言坐实,还对自己人下了死手,这时褚筠再运作一下,就能让镇南王府大失民心。”袁刚的脸刷的一下白了,“二当家的,这褚筠是个人才啊,比你还阴险。”“你特么…”魏慎一巴掌扇了过去,嘉泰帝在边上哈哈大笑。“等等,不对啊,如果镇南王也想到了这一点,不把萧瑭的尸体丢出来不就行了嘛。”“尸体不出现,一个无凭无据的谣言有什么意义,无非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还狠狠的落了萧虔的面皮。”袁刚彻底沉默了,他看了看魏慎,又看了看嘉泰帝,心里不禁感慨,自己就是再长个脑袋,也玩不过这些人啊。
“陛下,等邹华摸清南疆诸部的虚实,罗雀司排查完靖海水师有没有被渗透,主动权就完全掌握在朝廷手中了。”“好,朕心甚慰。”嘉泰帝心情大好,看到胖子还在那里发呆,忍不住皮了一下:“胖子,邹华的开销都是从朕这里支走的,你要是不能把这缺给朕补上,自己滚去北面修城墙去吧。”袁刚的脸一下子垮了,“陛下,邹华那小子为了这趟差事,可是把您的内帑搬空了一半,咱就算本事再大,也没办法一下子搞那么多钱啊。”“你要抗旨?”“小人不敢。”看到袁刚瘫在地上,魏慎对着嘉泰帝比了两个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