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矮胖子说:“外边的人虽说惠二爷是南特派的第二高手,可是南特派自己上上下下却都知道,惠二爷在这三十六路‘回风落雁剑’上的造诣,早已高出掌门若干愚很多。若干愚先生一剑能刺落三头大雁,惠二爷一剑却能刺落五头。惠二爷门下的弟子,个个又胜过若干愚先生门下的。眼下形势已越来越不对,再过得几年,若干愚先生的声势一定会给惠二爷压了下去,听说双方在暗中已冲突过好几次。惠二爷家大业大,不愿跟兄长争这虚名,因此要金盆洗手,以后便安安稳稳做他的富家翁了。”
好几人点头说:“原来如此。惠二爷深明大义,很难得啊。”又有人说:“那若干愚先生可就不对了,他逼得惠二爷退出武林,岂不是削弱了自己南特派的声势?”那身穿绸衫的中年汉子冷笑说:“天下事情,哪有面面都顾得周全的?我只要坐稳掌门的位子,本派声势增强也好,削弱也好,那是管他娘的了。”
那矮胖子喝了几口茶,将茶壶盖敲得当当直响,连叫:“冲茶,冲茶!”又说:“所以呐,这明明是南特派中的大事,各门各派中都有贺客到来,可是南特派自己……”
他说到这里,忽然间门口咿咿呀呀地响起了二胡之声,有人唱道:“听琴声悠悠,是何人在黄昏后,身背着琵琶沿街走……”嗓门拉得长长的,声音甚是苍凉。众人一齐转头望去,只见一张板桌旁坐了个身材瘦长的老者,脸色枯槁,披一件黑布长衫,洗得已经泛白。一双眼睛已经看不到黑眼珠,也不知道能否看得见?形状十分落拓,显是个唱戏讨钱的。那矮胖子喝道:“鬼叫一般,吵些什么?打断了老子的话头。”那老者立时放低了二胡声,口中仍然哼着:“一声低吟一回首,只见月照芦狄洲,琴音绕丛林,琴心在颤抖……”
有人问:“这位朋友,刚才你说各门各派都有贺客到来,南特派自己却又怎样?”那矮胖子说:“惠二爷的弟子们,当然在双峰城中到处迎客招呼。但除了惠二爷的亲传弟子之外,你们在城中可遇着了南特派的其他弟子没有?”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说:“是啊,怎么一个也不见?这岂非太不给惠二爷面子吗?”
那矮胖子向那身穿绸衫的汉子笑着说:“所以呐,我说你胆小怕事,不敢提南特派中的门户之争,其实有什么相干?南特派的人压根儿不会来,又有谁听见了?”
忽然间二胡之声渐响,调门一转,那老者唱道:“平生事啊难回首,岁月消逝人烟留。年少青丝转瞬已然变白头,苦伶仃举目无亲友,风雨泥泞怎忍受……”一个年轻人喝道:“别在这里惹厌了,拿钱去吧!”手一扬,一叠硬币飞过去,啪的一声,不偏不倚地正落在那老者面前,手法甚准。那老者道了声谢,收起硬币。
那矮胖子称赞说:“原来老弟是暗器名家,这一手可帅得很呐!”那年轻人笑了笑说:“不算得什么?这位大哥,照你说来,若干愚先生当然不会来了!”那矮胖子说:“他怎么会来?若干愚先生和惠二爷兄弟俩势成水火,一见面便要拔剑动手。惠二爷既然让了一步,他也该心满意足了。”
那卖唱老者忽然站起,慢慢走到他身前,侧头瞧了他半晌。那矮胖子怒问:“老头子干什么?”那老者摇头说:“你胡说八道!”转身走开。矮胖子大怒,伸手正要往他后心抓去,忽然眼前青光一闪,一柄细细的长剑晃向桌上,叮叮叮地响了几下。
那矮胖子大吃一惊,纵身后跃,生怕长剑刺到他身上,却见那老者缓缓将长剑从二胡底部插入,剑身尽没。原来这柄剑藏在二胡之中,剑刃通入二胡的把手,从外表看来,谁也不知这把残旧的二胡内竟会藏有武器。那老者又摇了摇头说:“你胡说八道!”缓缓走出茶馆。众人目送他背影在雨中消失,苍凉的二胡声隐隐约约传来。
忽然有人“啊”的一声惊呼,叫道:“你们看,你们看!”众人顺着他手指所指之处瞧去,只见那矮胖子桌上放着的七只茶杯,每一只都给削去了半寸来高的一圈。七个瓷圈跌在茶杯之旁,茶杯却一只也没倾倒。
茶馆中的几十个人都围了拢来,纷纷议论。有人说:“这人是谁?剑法如此厉害?”有人说:“一剑削断七只茶杯,茶杯却一只不倒,当真神乎其技。”有人向那矮胖子说:“幸亏那位老先生剑下留情,否则老兄的头颈,也和这七只茶杯一模一样了。”又有人说:“这老先生当然是位成名的高手,又怎能跟常人一般见识?”
那矮胖子瞧着七只半截茶杯,只怔怔发呆,脸上已没半点血色,对旁人的言语一句也没听进耳中。那身穿绸衫的中年人说:“是么?我早劝你少说几句,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眼前双峰城中卧虎藏龙,不知有多少高人到了。这位老先生,定是若干愚先生的好朋友,他听你背后议论若干愚先生,自然要教训教训你了。”
那花白胡子忽然冷冷说:“什么若干愚先生的好朋友?他自己就是南特派掌门——若干愚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