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喽,姑娘。辣椒和醋在调料台,自助啊。”老板将放面碗和餐具的盘子轻放到桌子上。茹果吃得很慢,很认真地在品尝着这款老板极为自信的面食。葱花和香菜漂浮在清澈的面汤表层,面细软而有弹性,塞进嘴里一大口,全部是满足的味道。她抬头看到坐在桌前的其他人,一张张大快朵颐的脸,满是畅快。和那些面无表情的木偶脸比起来,现实世界的生命竟然如此生动。茹果不自觉地想着、吃着,忽然发现筷子已经捞不起碗中的面。她起身离座,走出面店,头顶的太阳告诉她已接近正午。
今晚应该是最后一晚了。她想,还会再见三两他们吗?我和他们已经算得上是朋友了吗?
事实上,这么想的不止茹果一个。王者一见面就伤感地拽着三两的胳膊摇,“三两姐,我会想你的。”三两笑笑:“我还死不了,不用这么想我。”王者不罢休,“三两姐,你就把手机号给我呗,我不会骚扰你的。好不好嘛,三两姐?”
禾苗白了她一眼,“我给你手机号,要不要?”王者立刻顺杆爬:“要,要。那你就写我衣服上呗。”他还真拿出一支笔递给禾苗。
“你能带笔进来?”禾苗疑惑地接过笔,扭开笔帽,查看是否是正常使用的笔。
“当然不能。这是我在包厢里藏的,上次翻箱倒柜地找线索,顺道找着的。”王者得意地撑着自己的衣服给禾苗写手机号。
禾苗写完后,要把笔还给王者,王者没接,转身撑着衣服的另一块空白地方对着三两,“三两姐,你就写个嘛,不费事的。”三两无奈,接过笔写下一串数字。
“如果,你也写上,等出去,我联系你们。”
茹果忽然觉得心里有块石头落地了。
四人再次复盘上一局的情况,一致认为需要四人同时照出自己更真实的容貌,让台上乐队中的四人不致于争抢着换一张脸。
“我当时就感觉自己的脸快要被撕碎了,好几只手在往四面八方扯着我的脸,搞得我动弹不得,然后就悲剧了。”王者揉着脸,一副还生疼的样子,“虽然这不是我的真脸,但是我真疼啊。”
这次四人熟练地翻找着沙发底下,果然又多发现三面一模一样的圆镜。在换脸之前,三两鼓励式地说:“不管换脸后会发生什么,都不准慌。水来土掩、兵来将挡,这一次我们肯定能离开。”
当歌曲再次被唱到最后一句:“做荒谬世界的魔鬼”时,四人在镜子中的脸迅速发生变化。茹果感觉自己已经不在台下,而是转移到了舞台上。她看见自己就站在刚才主唱的位置上,面前立着麦克风。慌忙转身看,显然其他人也换做乐队的一员。
但当禾苗要欢呼着庆祝成功时,音乐骤停,台下随着乐音摆动的人群也在一瞬间停止律动。全场的静寂让茹果恍惚间觉得自己是在严肃的考场,这沉默只持续了几秒钟,人群里迅速爆发出一阵骚动。原本像提线木偶似的观众忽然四肢灵活,高举着手臂,你推我搡地向舞台扑过来。站在最前方的茹果不由地想要后退,却发现双脚像是被死死地黏在地板上,无法挪动。眼见着那些人形怪物就要爬上舞台,茹果闭上眼睛,听着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似乎看见一副肉体被撕碎的血腥惨相。
“魔鬼!”情急之中禾苗下意识地喊道,疯狂的人群听闻后肢体动作顿时停下两秒钟,随即又开始蠕动。“魔鬼!魔鬼啊!”她冲着人群喊到破音。
“做荒谬世界的魔鬼!”秦天和三两也加入声波攻击的队伍,喊出那句萦绕耳旁许久的歌词。最前排的人半匍匐在舞台边缘,逐渐停止向上挣扎。后面密集的人头也不再拥挤着向前走,好似被什么定住,又沉浸到他们自己的世界中。
三两首先敲响她面前的鼓,附和的音乐声骤然响起。王者和禾苗也胡乱拨弄着吉他和贝斯。三人的目光聚焦在茹果身上,都在用口型催促着她:唱啊,做荒谬世界的魔鬼,随便唱!
“做荒谬世界的魔鬼,”茹果颤抖的声音响彻主舞台,“那天使也变了脸色。”
“做荒谬世界的魔鬼,那天使也变了脸色!”三人一起和着茹果的声音唱着,越唱越放开自己,越唱越疯狂,最后茹果能够清楚地听见自己嘶吼的声音。
意识所在的这个人宛若茹果深藏内心的魔鬼,它毫不讲理地侵犯着茹果的理智,侵犯着她小心翼翼维护着的“形象”。她感觉自己就像从海底爬出的异形,张牙舞爪地誓要毁灭这个世界。
但她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松弛感,整个人宛若新生。她不认得这世界,世界也未曾与她谋面,更谈不上规约她。她也曾羡慕过那些敢于站上舞台表达想法的人,奈何思虑过多,总想等待某个时机,可待时机真的成熟时,她曾想说出的话已经不适合再讲给别人听了。
她听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声音在和着乐律唱出歌词,显然这并不是成熟的时机,可她还是唱着,这种感觉比等待要强上数百倍,甚至上千倍。有一瞬间,她竟然觉得就算这样一直被困在舞台上,一直唱到疲惫,似乎也可以不用结束。
但歌曲终有结束时,灯光一霎尽灭,熟悉的黑暗再度裹挟着茹果沉入静寂的角落。
清早的意识苏醒不是被闹钟吵得,而是被来电铃声吵得。茹果接通电话,一句“喂?你好”还没说完,就听见王者的声音抢着说:“如果你也在商洛吗?快接受我的好友申请,我发你地址。你赶紧过来,三两跟禾苗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