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众人皆拱手:“谢余头!”
这时,铺里又新来一人,只见这人头戴斗笠,身着一身洗得有些退浆了的武者服,衣间还打有几块补丁。再看他腰间挂着一把铁剑,铁剑无鞘,就在那晃荡着,剑身上锈迹斑斑,剑锋也似有些钝,让人不禁怀疑它是否是把利器。这人背后还背了把长兵,由破布包裹着,只露了把柄在外,分不清究竟是长刀还是长剑。
这人不像其他江湖人那般,见到七位捉雀郎没有一丝紧张感,对这七人熟视无睹,径直朝铺子角落的一张桌子走去。待他坐下后,既未解下兵器,也未摘下斗笠,直坐在凳,双手放在膝上,接着一道沙哑干裂的声音从斗笠下传出:“老板,来壶大叶子茶,再来碗凉面。”
除开余饲龙的其余六位捉雀郎,在这人进入铺子后,便一直将注意力放其身上,待见他毫无异动,皆收回目光继续争抢烧鸡。
余饲龙也不疑有他,只管埋头对付手中那碗凉面,待新点的烧鸡上来时,余饲龙正好将凉面吃完。于是他放下面碗,从老板手中接过一盘烧鸡,又从桌上顺走一壶米酒,起身朝刚来的那位走去。
范强见状,也起身打算跟去,却被余饲龙侧目制止。
“无妨,吃你的饭。”
余饲龙端着烧鸡提着米酒在那人对面坐下,然后将手中酒肉放在那人面前,伸手道:“请。”
那人也没什么顾忌,既有人请,为何不吃?于是自顾自地吃起酒肉来。余饲龙也给自己倒了碗米酒,小口饮着,安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沉默进食。
但在余饲龙的耳边,却响起那人沙哑的声音:“你这样明目张胆的请我吃饭,就不怕别人怀疑?”
余饲龙的声音也在那人耳边响起:“呲,我这山下第十,与你这山下第一萍水相逢,请你吃顿酒肉,有何怀疑?更何况,你姜熠还会怕这?”
名为姜熠的男人继续吃鸡,声音再次在余饲龙耳边响起:“你我在这不言不语,以传音交流,你当别人看不出?什么山下第十余饲龙,你终究是捉雀副使,与我这江湖魔头惹上关系,不妥。”
余饲龙泯着米酒接着传音道:“呲,那确实,凡是与你这善恶不分姜某人牵扯上的,哪有什么好结果?但,该怀疑的早就已经怀疑,事有轻重缓急,姜大哥,我需得阻你上山。”
这时,老板将姜熠点的凉面送上桌来,姜熠接过凉面先吃了两大口,再传音:“你劝不动我,反而我要劝你别上三峰山。”
“为何?为何非要上山?你争得到仙缘,但你下得了山吗?你真以为六宗能放过你?”余饲龙似有些急。
姜熠放下面碗,倒了碗米酒,神情有些黯然:“唉,饲龙,没线索了,我找了这么多年,这江湖中不管是知道的,还是有可能知道的人......”
姜熠将碗中米酒一饮而尽:“全都死了。”
余饲龙眼底闪过一丝惊色:“嘶,所以......你怀疑,与六宗有关?还是说......”
“谁知道呢?”姜熠继续埋头吃面,“从你嫂子被杀,七年了,不论我找到任何有关线索,总会有人先我一步将线索断掉,将人灭口。无论是官员,还是武者,全都杀了,毁了,烧了,一干二净。”
说到这里姜熠抬眼看向余饲龙,目光锋利:“能做到这些的,除了山上,便是朝廷,但不管怎样,我总要知道是谁做的,又为何要这么做?”
“但这与你上山争仙缘有何关系?你大可在山下徐徐图之。”余饲龙的音色有些着急。
姜熠摇头:“饲龙,你不算纯粹的江湖中人,你可能没这种感觉。这山下江湖,始终像是有张网笼罩着。”
“网?”余饲龙疑惑。
姜熠颔首:“武者境界或者江湖地位越高,感觉就越明显,手脚施展不开,身体腾挪不得,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事,束缚着你,阻碍着你,除非,你也成为这网的一部分。”
“又或者,捅烂这张网。”
余饲龙似有所想:“难道说......这网与山上有关?”
姜熠也不确定道:“我也只是有所怀疑,月余前,我在西沙中寻到了癫魔——房泗水,他六年前在那里得到一份仙缘认同,然后就远离江湖,隐居西沙,以求炼化仙缘。从他那里,我得知,武者一旦开始炼化仙缘,便不得动,不可远离仙缘,直至完全炼化。”
“若炼化不得呢?”
“那就枯坐而死。”
于是余饲龙恍然:“怪不得历史上但凡得到仙缘认可的武者,便从此消失匿迹,山上六宗还称他们是已登山成仙,原来只是固步自封,呲......可笑。”
姜熠泯了一口米酒:“万一呢?若真有人炼化成功,岂不已然成仙?”
“真的......有吗?”
“谁知道呢。”
“后来呢,那房泗水,那仙缘?”
姜熠端起面碗,将最后一口面条送入口中:“房泗水被我杀了,仙缘已被他炼化小半,他不愿被我得之,临死前自毁了。”
余饲龙有些气恼:“这厮可真不是玩意,死就死呗,毁那仙缘作甚?”
“无妨,也不是毫无所获,我从房泗水那得知一个信息。他其实是一个隐秘组织的成员,他正是从那个组织中得知西沙仙缘的情报。”
余饲龙惊讶道:“隐秘组织?那组织叫什么?”
“仙缘盟。”
余饲龙眉头皱起:“仙缘盟?我身为捉雀副使竟不知江湖中还有这样一股势力?仙缘盟......仙缘会!?难道这两者有所关联?嘶......”
“我也不知,我正是有所怀疑,所以才坚决上山,这仙缘盟或许就是那张笼罩着整座江湖的网。”
“唉......”余饲龙叹气,“看来我是阻不了你上山了。”
这时,那位名叫范强的捉雀郎端了盘切好的西瓜放在两人面前,他先是瞟了姜熠一眼,然后对余饲龙恭敬道:“大人,我方才见这店中竟还有用井水冰镇的西瓜,特让那小老儿切了个大的,请大人和这位大侠吃些瓜,解解暑。”
范强话音刚落,余饲龙突然惊起,起身一掌将范强拍退。周围众人大惊,这才看见,不知何时挂在姜熠腰间的铁剑已在其手,而剑尖直指刚才范强站立的位置。
余饲龙斥道:“阁下这是何意?对我捉雀郎动剑,你可知这代表着什么?”
姜熠慢悠悠地收回锈铁剑,将它重新挂回腰间:“他们不知,你余饲龙能不知我的规矩?这小子刚才对我动了歹意,我当杀他。”
那范强倒也胆大,此时刚刚站起便冲着姜熠质问:“我只是过来送瓜,怎得就对阁下起了歹意?”
“你的动作和呼吸出卖了你。”姜熠拿起一块瓜,然后尝了一口,“这瓜倒确实不错,不想死就快滚,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杀了你。不信你就试试看,看他余饲龙今天能不能护得住你。”
同时姜熠传音在余饲龙耳边:“这人当是认出了我,应是别人插在你身边的钉子,我帮你拔了他罢。”
余饲龙却回道:“他最多只认得你是姜柳,又能知你是姜熠?不必管他,留着有用,本来劝你不要上山就是因为这。”
这时范强梗着脖子还想再说些什么,其余几名捉雀郎也作势抽刀,小李更是将手放在腰间,准备形势不对便飞镖起手。
余饲龙将这些动静听了个分明,于是立即怒斥道:“你们几个还不快滚,真想都死在这!?去把马解了,小李付钱,滚!”
见余头发话,包括范强在内的几名捉雀郎连忙退出食铺,小李听话地扔给店家一块碎银。小老儿接住碎银,见这形势也不好再上前说些个找零的话。
周围人看着一坐一站的两人继续对峙,内心皆战战兢兢,却不知那两人其实一直在传音。
“你就这样退走,岂不更惹人怀疑?要不咱俩打一架,你装作被我逼退如何?”
“不用,咱俩这也算起了冲突,足够了。”
“太假。”
“呲,假就假呗,管他们信不信呢。”
马蹄声来,其余捉雀郎已驾马在外,余饲龙冲着斗笠人敷衍抱拳:“今日就此别过,来日三峰山上,再试阁下剑芒。”
说完,余饲龙转身离开食铺,飞身上马,于是捉雀郎七人继续朝三峰山飞奔而去。
姜熠头戴斗笠,没再言语,一边吃瓜,一边饮着自己点的那壶大叶子茶,只是耳边却听着余饲龙走时的留音。
“既然我阻不得姜大哥上山,那我便先上山打探一番。另有件事,未来得及说,临出发前,我在盛都见到了捉雀使本人,那人竟是太子。太子身上没有丝毫被幽禁东宫的颓废之态,他还有意让我看出他会武,且品级不低,全不似外界说的是那般软弱无能之人。
太子应是已察觉了你我之间的关系,虽不知他是从何处得知,但他好像对你并无恶意。太子这次要我上三峰山完成一项任务,但出发时并未告知我具体任务内容,说是到山上会有人向我说明。但从他安插范强这枚钉子在我身边的用意来看,三峰山上恐是对你不利,他大概是在用这枚钉子提醒我,一定要阻你上山。
若有可能,还请姜大哥不要上山。况且你也觉得十七年前姜家覆灭,朝廷也牵扯其中,而且那年年底太子就因错被幽禁东宫直至今日。那么姜大哥,太子被幽禁是否有可能与姜家覆灭有关?若是如此,他应是知晓当年真相之人。
所以,是否真的上山,还请大哥再三思虑。”
姜熠饮下一大碗茶,将才吃过甜瓜,这时再喝这大叶子茶只觉得又苦又涩。
“唉。”姜熠不自觉地轻声叹气,斗笠下的双眼略显出神,内心喃道:“可是当年散布我姜家藏有仙缘,拥有仙缘淬炼法消息的,或许正是这仙缘盟啊。”
而那边,已飞奔远离食铺的捉雀郎马队中,范强小心翼翼地向余饲龙问道:“大人,不知刚才那位是......?”
余饲龙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还真是不怕死,既然你想知道,那便告诉你,那人就是当今山下江湖第一的‘凶面’姜柳。他还有个名号你可知道?”
范强顿时吓得面如纸色,颤颤巍巍道:“不问善恶姜某人。”
余饲龙见范强如此作态嘴角微微勾起:“那他有个规矩想必你也是知道了。”
范强缓缓点头:“管你是谁,别惹我,惹我,杀你。”
“所以说啊,范强!你还真是不怕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