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他身下不是硬得硌人的骨头山,而是柔软暖和的床榻。
他甚至能感受到指尖捏着的被子,感受到那柔滑的触感,感受到自己这具身体酝酿了许久的困意。
他什么都能感受到,却没有办法做出任何动作。
就仿佛灵魂待在虎杖的体内那般,现在的他就相当于待在记忆里的自己体内。
床榻边安静地坐着一个模糊的人影,声音也模糊得像是沉在深海里。
“想吃什么?嗯?”
片刻之后,他听见自己压抑着睡意的命令:“我要吃玉子烧,你去给我买。”
说是命令,语气却软和得像是一个请求。
自认霸道猖獗的宿傩看着这一幕,却难得沉默了,没有对这副模样的自己发表任何意见。
那模糊的人笑着应下:“那我去去就回……”
“放心,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静静当着旁观者的宿傩听到这句话,全身忽然被一股莫大的恐慌包裹。
他看着那模糊的背影渐行渐远,心头即将失去重要之物的破灭感越来越强。
他极力想突破这具身体的束缚,冲上去拉住那人的手,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眼前,记忆中的自己也缓缓闭上眼睛,周围陷入一片无垠的黑暗……
宿傩猛地坐起身来,看着眼前熟悉到骨子里的血色世界,颤抖着双手深深喘息,捧住脸颊不住揉搓着。
似乎这样就可以将那股头皮发麻的心悸感压下。
“醒了……你怎么了?”身边传来青年带着担忧疑惑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现在的他脑子一片混沌,他竟然将这人的声音,与刚才那段记忆中模糊的声音,完全重合在一起。
宿傩停下动作,忽然抬起头来凶厉地看着那俊美的青年。
神宿眼神一动,就被扑过来的宿傩按住双肩压在了骨头上。
力道之大,几乎让整座骨头山都剧烈地震颤了一下。
一圈圈水波漾出轻微的声响,宿傩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肤色极白的青年。
比身下的骨头还白,白得好像能在他暗色的生得领域里,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宿傩手上的力道更重,恶狠狠地低吼着:“你到底是什么人?!现在,立刻,马上告诉我!”
神宿任由他压着,异色的眸瞳一直看着他脸上疯狂却有些破碎的神情,却是答非所问。
“对不起,害你等那么久。”
“这一千年,很不好过吧……”
宿傩手上的力道一震,暗红色的血眸里闪过无数道凌乱的波光,最终定格为冷厉的寒芒。
“如果你进来只是为了说这个,那你就可以滚出去了。”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宿傩忽然站起身,走出一边站着,不再看这肆意挑拨起自己各种异样心绪的人类。
神宿坐起身,看着他沉默的背影,低叹了一声:“这不是同情……”
“是我太过自大,以为带走一切憎恨就能让你过得很好。”
说着,他也站起来,慢慢走到宿傩身边,和宿傩并肩站着。
两人头顶是一圈一圈不明巨兽的巨型肋骨,脚下是成堆垒碓的白骨。
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猩红赤血,压抑阴暗得让人发指。
宿傩余光瞥见青年看着这周遭的环境不再出声,神色似是有些哀伤。
他莫名有一种掰回一局的奇异快感。
“怎么?这里就是我的生得领域,是我内心世界的映射,吓到你了?”
“也对,你一个渺小……的人类罢了,我早已杀过无数和你一样的同类,你害怕也正常。”
说完这句话的宿傩却不由得绷紧身体,感应着神宿周身沉寂的情绪。
他打定主意,如果青年真的表现出害怕的情绪,他一定直接把人——丢出去!
神宿确实有些说不出的落寞,但那不是害怕。
他清朗的声线染上一层阴霾。
“本来不是这样的……”
“你的生得领域,本来不是这样的。”
“这是‘堕天’的生得领域。”
宿傩神色一变:“你连‘堕天’都知道?”
神宿侧过头看他,神情近乎专注的虔诚:“当然知道。”
“我压制了它十五年,最后离开的时候还重创了它一次。”
“我以为这样就能改变一切注定的命运……”
“没想到……我低估了它,也高估了我自己……”
“现在这种情况,应该是你后来……与‘堕天’完全融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