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空中，秦端还看到了一两个正在用钩索在城市中游荡的同行，他向他们随手打了个招呼。

接着，他如流星般坠向地面。

在即将触及路面的前几秒，秦端一只脚点在旁边的楼房上，再次借着冲力高高地飞了起来。他重复着如此的动作，在城市中快速地移动着。此时的科伦坡又化作了一座钢铁丛林，任由他在树冠上飞行，随心所欲地前往任何地方。

长久以来，束缚着所有人类的重力，似乎唯独在他的身上失效了。

就这样又玩了长达半个小时的时间，最初的激动情绪减退之后，秦端才停了下来。他从天上落在了一处小巷中，拍了拍自己的衣服。

“差不多也玩够了……”

可当秦端抬起头来时，他和一张带着迷茫与惊恐的面部四目相对。

这是一张了无生机的面孔。不是说他像僧侣们一样，摘除了可以形成表情的脸部。他仍然有着人类的五官，但注视久了却会让人产生异类感：他的脸颊沾满了一层闪光的尘埃，那是矿石粉末。他的义眼明显是出现了故障，蒙上了白翳，但它的主人没钱将它更换，只能任由腐坏的眼球留在已经发生了轻微形变的眼眶里。他看着秦端，嘴唇翕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我什么都没看见。”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秦端打量着这个家伙。他的义体看上去只能用可怜来形容，左手被一个简陋的机械爪所取代，右手则是钻头。他的衣服——如果那破布真的能被称作衣服的话——也和他的脸一样布满了尘埃。

秦端明白了，他是一名冶金工人。

过去，曾有那么一段时间，人们认为历史即将迎来终结，因为人工智能的发展将使得整个工人阶级都没必要存在。剩下的将只会有富人，和拱卫他们的忠诚的Ai。

智能战争粉碎了历史终结的幻梦，自动化发生了大规模的倒退。工人阶级没有被淘汰，但代价则是，他们比过去变得更加不像人，被剥削得更为彻底。

紧跟在这名冶金工人的身后，一大群影影绰绰的“人”也不安地探出头来。他们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又不想知道的太多，以免自己卷入这个时代非常常见的无妄之灾。

“我……没什么。”

秦端想要转身就走，他导航到了智远的寺庙，但却尴尬地发现最短路线就要穿过前方的工厂区。他只能硬着头皮回过头来，从工人的队伍旁边走过。

这是一条漫长的，近乎梦魇的队列。在这队列中或许有上百名工人，也许这是他们的下班时间，秦端不知道。

他们当中，有人的头部被完全替换成了硕大的摄像头，然而镜头早已破损；有人和秦端第一个看见地工人一样，双手或更多的手都装上了粉碎矿石的器具；有人已经完全失去了人形，根本就是巨大的工程机械，秦端只能从他们那不安地来回转动的摄像头，来判断出他们的内部仍有人类的意识。

这条队列仿佛无穷无尽，光是看着他们都让秦端感到心力俱疲。他们的疲惫如有实质，没有人在笑，没有人在用义眼玩游戏，偶尔有一两个人用低沉的声音交谈些什么，那些听起来像来自冥府底层的回想。

或许这里确实就是冥府。

导航指示着秦端走向更前方的区域。他终于走到了这条漫长队伍的尽头。面前是遮天蔽日的灰色工厂，这里甚至看不到无人机，而是全由人力拖着一箱箱比他们的身体打上几十倍的矿石原料。秦端看到在化学浓雾之中，有无数道黑色的剪影。

莫名地，秦端想起了前世读过的一句话：

“入此门者，当弃绝一切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