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欢声笑语始终围绕在耳边，他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多了起来，伤势也越发痊愈，体内被封住的灵力也逐渐恢复到从前的实力。

舟头新雪，江上旧月。湖波结成张张团圆纸，字字不提思念，却句句都是思念。

有风拂过，夜空中升起万千天灯。红裙顺风铺在台阶上，青石板上传来声响。

凌风辰拎着两个酒瓶从山上顺着台阶走到山腰时，少女枕在膝盖中，不知是在做什么。

只是同镇上的热闹团圆比起来，她这里，实在冷清。素日里爱笑的人今日也难过起来，倒是让他有些不适应。

少年掀袍坐到她身边，桃娇用后脑勺对着他。凌风辰一手撑在身后的石阶上，他侧眸看向她。

“怎么？平日里不是说个不停？今日桃大小姐倒是端庄起来了？”

桃娇将头抬起来瞪了他一眼，少年轻笑，把酒瓶递给她。

“我不会喝酒。”她推开他的酒瓶。

“行，我喝。”少年自顾自地饮着酒，他开口道。

“你今夜，似是有心事？”桃娇猝然抬眸，少年锐利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能够轻易探查人心。

“说出来，许是会好些。”

桃娇趴在自己的膝盖上，二人坐在半山腰的台阶上。在层层往下看去，满山之上，房屋排排，却是冷清。

虽是冬季，可敛楚门上下的草木依旧生机。桃娇看向山门那巨大的牌匾，从山门向内望去，赤红的字迹魏然。

敛楚门三字，格外清晰。

风拂动额前的碎发，少年看着她的背影，她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缓缓说着。

“往年的这天，都是门中最热闹的时候。”

她还记得，江南鱼灯会这日，师门上下都会挂起漂亮的锦鲤灯。每一盏灯都是师兄师姐们在前几日坐在一起共同完成。

那时候，一直从河岸，再到山门，一直到山顶处。四处都会挂满象征着吉祥的灯笼，山间流光溢彩，上下都是师兄师姐们为此忙碌着。

那般的盛景，实在同今日差别，太大太大了。

“谁又能想到，那时候这般热闹的门派，也会变得如此凄清。”

凌风辰靠在台阶上，他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听着她说。

“我不过是下山了半月，匆匆赶回来时。”

她记起，她那日刚刚走下竹筏，便有鲜血流在脚下。河岸的菡萏全部被染成赤红色，方一抬眸，便见满山的尸体滚落下来。

“四处都是血，满山都是尸体。”

“我在山脚下，便看见我娘亲以身祭阵，看见我爹爹匆匆赶来。”

她那时拼了命的朝山顶上赶，一路上，平日里同她嬉笑玩闹的师兄们都已经成了冰冷的尸体。

“我回来晚了，所有人都已经失去了气息。再也没有生还的可能。”

镇上忽的响起响亮的鞭炮声，四处欢声笑语。张灯结彩，舞龙戏珠。

桃娇猝然抬眸，泪水从眼眶之中滴落。她用袖子擦了擦，将头埋在膝盖间。少女的哭腔在静谧的夜里响起，她看向凌风辰。

“凌风辰你知道吗？满门的人都会医术，可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能救得了自己。”

少女眼眶湿润，许是山间的夜里太过清冷，她的脸红红的，连带这眼圈下面都泛起红色。

凌风辰心中一紧，少女望向山门，凌风辰随着她的视线望去。

她的话语散在风中，也好似带去哀悼，带去问候。

“那日我同爹爹料理完一切后事，我轻手关上了山门，轻手把它封好。”

顺着她的话语，凌风辰看向山下，记忆远行。模糊之中，他好似透过她的记忆，看到当年那个小姑娘穿着白衣从山上步步走下。

最终，她抚摸上山门古老的划痕，猝然抬眸时，映入的不再是师兄师姐们站在山腰上迎接她的场景。而是四处的死寂冷清，是满山的生机，却又毫无生机。

她随着爹爹往前走，可似是不舍，白衣飘动。那个小姑娘如梦初醒，她猛地转身。到了那一刻，她好似才真的知道了，敛楚门，从此真的就只剩下她一人了。

“敛楚门济世救人，我们从未招惹过别人。到现在连凶手都未曾揪出来过，爹爹也叫我不要再追查此事。”

她站起身来，凌风辰跟着她的步伐朝着月色深处走。

“我并非不懂一些事，只是，不太愿意去懂。”

“敛楚门灭门这么大的事情，江湖没有一人伸出援手，更无一人帮助调查。人人都不想来趟这趟浑水。”

是一片墓地，一眼望去，数量极其多。她一路走到尽头处，凌风辰抬眸看向石碑上所刻的字。

爱妻君明月之墓。

是她娘亲的墓，在往旁看去，是一座空的石碑，她抬眸看向凌风辰。

“你知道的，敛楚门大师兄敛楚自从下山便再无音讯，连灭门时也未曾回归。我没有在碑上刻下大师兄的名字，你或许会觉得我很可笑。世人都道他凶多吉少，怕是早就死在山下，只是，我不愿相信。”她似是哽咽，“总归，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既没有见到大师兄的人，也没有见到他的尸体。”

她回眸朝着凌风辰一笑，“兴许大师兄还活着呢，这样，敛楚门，就不只是我一个人了。”

白雪落下，少女的话语撞进心中。那双悲痛的眸子里，藏了太多情绪了。

一时之间，凌风辰不忍再看去。

是多么想念，也是多么不愿。才会立一个空的石碑在此，好似这样，她就真的并不是敛楚门唯一一个孤单的人。

半响，少年才开口，似是安慰。

“桃娇，有时候，没有消息，那便是最好的消息。”

桃娇转身看向他，少年的话语跌入耳中。她突然觉得鼻尖苦涩，眼眶中的泪水就要滴落。少女抬头望向夜里的天灯，少年走上前，他突然低身将少女抱住。

只是那一瞬间，连凌风辰自己都怔住。少女缩在他怀里，头轻轻靠着他的肩膀。换做旁人，他断然是不会如此的。行动快于脑子，此刻将她推开只怕会惹的她更伤心。

少年不知所措的抬手，而后，她在桃娇背后轻轻拍了拍，似是安抚，一下又一下，却让桃娇猝然落泪。

凌风辰回想起三年前相识的最后，那时的少女不辞而别。

只留下龙飞凤舞的一行字条给他，他换回玄衣，云纹翩翩，拿着她留下的香囊。玄色袍角跨过门槛，长发高高束起。

纸张从空中飘落，门外阳光洒进屋内，青石板上倒映着少年离去的身影。洋洋洒洒之中，那道身影仿佛同红裙少女离去的背影重合，红纱越过，赤色发带飞扬。

白纸披着晨光落在青石板上，最后一行字迹格外醒目。

“不过，后会有期，桃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