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不过第一声,陆时雍的贴身小厮陆丰便开始敲门,“公子,该上路了。”
其实陆时雍早就等着这一刻,他穿戴整齐的坐在八仙桌上。
陆丰推门时愣了一下。
他第一次见公子穿得如此素净,青色直缀,只是用同色的青色绸子将发束起,当真有几分少年意气。
而于雪浓早就赶着马车,在城外等着他们。
陆时雍对着陆丰就是一揖,“这段日子劳烦了。”
陆丰扶着陆时雍的手说道:“不麻烦不麻烦,只可恨我不能陪公子一到去。”
“战场凶险,别人跑都来不及,哪有人还往上凑的道理。”
陆丰用手抓头发嘿嘿傻笑。
陆时雍又道:“我已拜托我叔父放你归良”他将卖身契拿出,塞到他手里,“收好,妆奁里头还有二十两银子。”
顷刻间陆丰地的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诚心实意的给陆时雍磕头。
陆时雍将他扶起来,“走吧,别让官差等急了。”
等他站在陆府大门口,他的叔父已经跟眼前一高瘦一矮胖的差役攀谈,场面十分热络。
高瘦的差役眼中精光一闪,他朝着陆诲拱手道:“既然陆公子已到,我等便不耽误时辰了,此去霸州山高水远,还是早日出发。”
陆诲给他俩又塞了些银锭子,“我这侄儿未吃过苦,还望两位老哥多多照拂。”
名叫樊力的高瘦衙役坦然将银子收下,嘴上为难道:“我等亦是听差办事,不会难为令郎。”
但很快语气又是一转,“谁要我跟老哥你投缘呢,我便悄悄做一回主。”
他扭头吩咐矮胖的衙役,“陈平,那枷锁就不带了,人就是一个弱书生,用绳子捆上手做做样子就行。”
被叫陈平的衙役忙不迭地应下。
陆诲喜出望外,赶忙跟两位拱拱手。又扭头嘱咐陆时雍,路上一切以两位衙役大哥为倚靠,他们说什么你便做什么。
差役将驴车套好,“陆家公子跟我们走吧。”
陆时雍拜别家中长辈,他又撩起袍子跪了下来,“替我跟祖母问好。”
陆诲也是一脸泪痕,双手将他扶起,“好孩子,不枉你祖母疼你一场。”
陆时雍抬头望着天,天空还是深蓝色的,偶尔还有星子闪动。
之所以要他早些动身,说来说去不过是江东陆氏怕丢人,家里出了一位没为军奴的子弟,唯恐被人瞧见。。
罢了罢了,也别演什么依依惜别的戏码。整个江东陆氏也就自己这位叔父前来送行,他是弃子这件事早就昭然若揭。
两名差役翻身上马,扬鞭炸响,这便是启程的信号。
陆时雍爬上驴车,朝着陆诲拱手:“叔父珍重!”
陆诲摆摆手,让他放心去吧。
陆时雍瞧着他叔父的身影越来越小,他仰躺在驴车里,嘴里叼着一根稻草。
他开始一点一滴回忆他的生平,祖父亲自握住他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字。
他坐在祖父身侧摇头晃脑背《千字文》,祖父跟着孩童的韵律跟着诵读,若是不小心被错,自己的手板心便会挨几下板子。
他又试着回忆与父母相处的细节,他突然发现他连父母的样子都快模糊了,他努力想要记起什么,只有片刻模糊不行的光影。
清晨静谧,他们出城的路偏僻,只听得车辙粼粼之声。
出城后,驴车朝西走,便到了驿道。谁知站在驿道口还站着一对四五十岁左右的夫妻,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凤凰山书院的沈从道夫妇。
他们踮着脚不住地往城里来的方向看,他们又想见早些见着他,又害怕见着他。两种情绪反复鼓噪,让人心神不宁。
情绪快达到临界点时,沈从道的夫人邹氏率先瞧见驴车,她用手拍了拍沈从道的胳膊,“明允来了。”
沈从道第一次瞧见陆时雍穿得如此素淡,浑似寒门士子,他不禁悲从中来,拉着陆时雍的手放声大哭。
两位差役早已司空见惯,还贴心给他们留出叙旧时间。
沈从道抚着陆时雍的脸,痛心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沈从道的夫人邹氏将一个小包袱塞在陆时雍手里,慈爱的说道:“师娘给你做了些饼,腌肉和酱菜,可以路上吃。你师父还给你准备了书墨,你到了霸州也不要忘了读书。”
沈从道絮絮叨叨一大通,换做平日,这两位差役早就不耐烦,早早地开始赶人。
他们摸着怀里头热乎乎地银子,在耐心等等。何况这个送行的,看起来非富即贵,他们的好处应当也是少不了。
押送倒霉的世家子果然是比一吊钱都拿不出的寒素好得多,前前后后得的打赏都快抵得上小半年的收入。
正当他们美滋滋准备收钱时,只听得沈从道故意大声说道:“明允你放心,为师会给许相公写信,只要许相公开口,高太后也会掂量一二。说不准你还未到霸州,赦免的诏书便下来了。”
高瘦的樊力三角眼中闪着一到精光,这老匹夫好生不懂规矩,当真是半个字儿都不愿给。
常年跟他打配合的陈平,立刻要扬起鞭子抽驴子,借助身形将两人隔开,“根据律令,充军流放之人日需行50公里,未能按时入营造册者,一律按逃奴算!”
沈从道的夫人邹氏倒是比她相公通人情世故,瞬间明了怎么回事。
她正打算从怀里摸银子,谁也没想到有一辆失控的马车直不楞登要撞过来。
只听的见马夫拼命跟他们挥手并且大喊:“快让开,快让开,要控制不住马车啦!”
樊力和陈平刷一下抽出佩刀,欲将两匹疯马斩杀。
谁知马夫却高喊,“谁要是敢动我的马,我跟谁拼命!”
“自己的性命都快没了,还想着这些阿堵物。”沈从道搂着邹氏避走一旁,怒斥道:“当真是人心不古,被俗物蒙了心肠。”
最后离小驴车只有一根小手指的宽度时,她刹住了马车,同时她的脖子上也架起两柄刀。
陆时雍扶额叹息,她这出场方式当真是别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