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要你替我出气了?”江蓠硬着声线,“我十岁那年一脚把大房的儿子踹到茅坑里,从此就没有人敢欺负我,我爹死后我们也不来往了。”
“你踹他作甚?”
“他说我妹妹不是我爹的种。”江蓠笑了笑,“我倒希望是这样,做江家的女儿有什么好啊?我祖父是个翰林,说起来好听,是天子身边的人,可官位不高,告老还乡后靠祖产养活四个儿子。我那些叔伯,一个比一个畜生,生下来的女儿呢,正房的拿去攀门第,偏房的拿去卖给财主做妾,我娘幸亏只是个外宅,他们连看都不屑看,不知道她去提亲,否则把我捆了扔湖里,送个正房嫡女给你当老婆。”
她又转过头,笑眯眯地对着他:“我有五个姐姐,长得一个赛一个漂亮,针线活儿也做得极好,性子就和泥捏的菩萨似的,你说一,她们不敢说二。要是你把我休了,可以考虑娶一个,娶几个也行,很旺家宅的!我嘛,就跟你拿点回扣,我最喜欢银子。”
楚青崖紧紧锁起眉,“这种玩笑也是开得的?”
“我没开玩笑,你派缁衣卫去江家看看,便知我说的都是实话。”她加重语气,“你要是怀疑我是假的,冒名顶替嫁给你,正好可以一探究竟。”
敢情她跟他说这些,是为了打消他的疑虑。楚青崖哼了声,“我又不瞎,你和燕夫人长得像,就是她亲生的女儿。”
“那你为何这两日疏远我?”
楚青崖道:“这婚事我先前不知道,所以公务都照常安排了。再说你不是恼我天天同你……”
“好了好了!”江蓠一个头两个大,“你快睡觉。”
他的眼睛依旧顽固地盯着她,像要看穿她的脑子。江蓠垂下眼皮,抬手在他肩膀上推搡一下,小声道:“你知道做得过分,就收敛点。”
“你不是挺快活?我要出来,你还让搂着腰再弄几下,要亲要抱的。”
她“啊”了一声,双手捂着耳朵,在枕头上滚来滚去,“我明天就往外说你白日宣淫目无尊长忤逆不孝!明天就往外说!我不要脸了,你也别想要脸!”
说罢把被子拉到头顶,任他怎么唤也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楚青崖道:“你不闷么?”
她没应。
他想了想,又道:“我睡不着,你再跟我说会儿话罢。”
还是没回答。
楚青崖忍着浑身往外冒的疹子,揭开锦衾,把她的头露出来,却见她已经睡着了,嘴角还耷拉着。
丫鬟说她逛了一下午,累着了。
他凝视了很久她恬静的睡颜,胸口忽然有种隐约的空茫。
半宿都没睡着,到了四更,轻手轻脚下床她也不知道。
楚青崖走出屋子,叫来两个侍卫,正是跟着江蓠去采买糕点的。
“进门放的那双翘头履,是夫人今日穿的?”
“是,夫人叫瑞香早上拿去洗。”
楚青崖几个时辰前被抬进来,一眼就看到了这双鞋,在门口蹲下身,背上的疹子又发作起来。他忍着痒拿起鞋细看,鞋底沾着潮湿的褐色砂砾,鞋面半湿,沙子已经结块了。
昨日太阳很大,地上都是干的。
侍卫道:“夫人在酒楼吃坏了肚子,去茅厕待了半柱香,许是那里沾上的。”
“你们没跟着她?”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一直跟着,就去茅厕的时候没跟。后来我们去茅厕,她正从里面出来。”
“瑞香呢?也不跟着?”
“夫人叫她坐着吃面。”
楚青崖捏了捏眉心,“不要再让本官听到这种话。下午的事,如实报来。”
侍卫便将经过一五一十地讲了,他听了沉吟不语。
“属下愿受责罚,下次夫人出门,大人命玄英统领跟着罢。”
楚青崖瞥了眼地上跪着的人,“本官又没说要责罚,下次出门,还是你们两个。不是有力气帮她抬箩筐吗?抬得好,抬回来的东西叫本官难受三天,退下罢。”
侍卫惶然不语,消失在夜色中。
楚青崖在刑部六年,事实教导他要以最坏的心思来揣测人,因为人心就是那么坏。
如果她避开所有人去了某个隐秘的地方呢?
手段高明的罪犯往往会找最自然的理由,甚至想办法让别人主动开口,驱使事件往目标方向发展。
试想有这么一个罪犯,先给他送了饼,他说不好吃,便顺理成章带人上街采买,还告知了他一声,故意让他派人跟着。此人先虚晃一招,在糕点铺中叫丫鬟忧心,等丫鬟发现主子平安无事,心中便松懈下来;而后又买了许多东西,事先支开车夫,迫使暗卫不得不现身帮忙,等几人搬着筐走累了,自然而然找了个酒楼歇脚,那酒楼又恰好只剩一个座位,于是侍卫只在不远处盯着,丫鬟和此人在楼中点菜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