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今天来了,否则说不定明天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脖子一梗,脸上凛然不惧的模样,正色道:“合字上的朋友,辛苦!”
这是一句“春典”。
所谓“春典”,南方为春,北方为典,这是江湖隐语,俗称黑话,是三教九流常用的黑道切口。
车夫从小习武,自认为是中九流的八义。
所谓“见面道辛苦,必定是江湖”,学过武的人见面,必然抱拳道声辛苦,对方此时要接口问一句:“您家里哥几个?”。
这也是句黑话,意思是打听对方做哪一行。
武师们一般分为正三行,有些开武馆收徒弟吃孝敬这叫老大,有些做镖师或者看家护院的为老二,有些是打把势卖艺被称作老三。
如果是开武馆的,就说“家里老大,坐山守海”,如果护院,则说“排行第二,看宅守院”,如果是卖艺的,要说“老三不成器,走方君子地”。
全是套话。
韦深哪懂这个?
他警惕地看着对方,一言不发,把枪插回后腰,心说我扛着箱子走了三四公里,的确辛苦!
但这还不是你这孙子害的?
车夫琢磨眼前这人既然持刀,许不是正三行,说不定是下九流,觉得羞耻不方便说,于是转口道:
“咱们都是合字儿,人不亲艺亲,艺不亲祖师爷亲,今儿个咱灯笼掉地上,多有得罪,咱也是攒儿亮,给您磕头赔罪了。”
“您甩个蔓儿。”
合字儿就是道上混的,灯笼是指眼睛,攒儿亮是说自己心里明白,甩个蔓就是报个名号。
这话意思是就是大家都是道上混的,咱心里明白得罪了你,给你赔罪,请教您大名。
韦深有点反应过来了,这应该是明国江湖切口。
虽然他上学时没研究过这个领域,好几个词汇听不懂,但是总体意思还是明白,这是要给我赔礼道歉。
“别说黑话,你一路跟我过来的?”韦深皱眉问道。
车夫一愣,他已经琢磨过味儿,眼前此人应该不是道上的,便开始正常说话:“我一路打听过来的,您扛着大箱子,路上好些人看到您了。”
“俺叫赵义麟,河北沧州人!”
他双手抱拳,郑重弯腰行礼:“咱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特上门赔罪!”
韦深上下仔细打量他,虽然不懂切口,但明国时期的帮会文化他也略知一二。
明国人就是这样,精神相当分裂,讹完顾客不成,觉得你厉害,立刻就上门道歉,这事只有他们会觉得正常。
脑子里瞬间闪过不少人物。
比如顾宏茗就是一个鼓吹君主的造反派,他从小留洋背景,却留着大辫子,被人嘲笑,却说“我头上的辫子是有形的,你们心中的辫子却是无形的。”
虽然他是保皇派,但当太后过生日时,他的贺诗却是“天子万年,百姓花钱。万寿无疆,百姓遭殃”。
周付海又是一个例子,此人一生反复无常,不断横跳。
明国人在报纸上对骂如泼妇,晚宴上见面仍然互称表字,温文尔雅,绝不肯撕破脸,但要是把灯一关,一人发一把枪,绝对想也不想就立即开枪。
再看明国那些通电达人们,个个都是段子手,嘴上说一套,身体做一套,几乎没一个有好下场。
眼前这人看起来30多岁,不过韦深知道明国人显老,他说不定只有二十七八岁,身材敦实,粗壮的手臂上肌肉凸起。
看他说话态度诚恳,韦深的气已消了大半。
知错就改,这人还不错。不过他也不准备同这种人多来往,今天对你掏心掏肺,明天说不定就去日本人那里告密去了。
“我接受你道歉,还有事么?”
车夫赵义麟愣住了,如看傻子一般上下仔细打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