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焕思绪徜徉,大头娃娃被他拎在手中一摇一晃,轻若无物。
此时它臊眉耷眼,脸肥嘟嘟的有点像蜡笔小新,表情中却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萧索意味。
生无可恋。
打是打不过的,跑又跑不了,那生活就是这个样子.......无奈它小小年纪已经窥视到了生活的一分真谛。
过日子嘛,如果没法反抗,那还不如好好享受享受....
嗡——!
远处忽然传来引擎的咆哮声,沉雄的吼声震开雨幕,由远及近的轰鸣而来。
李焕心中明了。
“霍老哥的车来了。”
不过这轰鸣声,怎么比刚刚的“本茨”八缸听着还狂躁?
一辆盖着雨布的重装三轮从远处驰骋而来,硕大缠绕的管筒,泛着光亮的新漆,一身白西装的男人骑在驾驶位上龙盘虎踞。
嗤——
一声暴躁急刹,三轮摩托堪堪停在他跟前,周围又是听取蛙声一片,道道或艳羡或激动的复杂目光汇聚而来。
李焕偏头一看,有些惊讶:
“哦,是你?”
阿城笑了,将手支在车把手上,嘴里叼着一根龙球牌香烟,刚刚面对霍东阁一丝不苟的白色西装此刻敞开一半。
“对,是我。”
他噗地喷出一口烟气,吊着眼往上看李焕:
“怎么,你好像很意外呢?”
李焕偏头扫了一眼车头的英文车标,顿时念了出来:
“马自达?”
阿城立刻嗯了一声,有些惊讶地抬高下巴。
他目光扫过李焕一身麻衫草鞋的打扮,眼中讥讽一闪而过。
乡下人还知道这个......他声音却还算礼貌,淡淡地继开口:
“你见识倒还不错嘛,但是,这车应该念作——Mazda。”
阿城舌头灵活地上下弹动一下,发音相当标准,显然私下练习过很多次,口活很好。
说着话,他啪啪拍打着引擎盖子,脸上是与有荣焉的得意表情:
“东洋车,最好的技术!”
阿城扫了一眼周围路人,声调不自觉再抬高几分:
“这车是我家师父在东洋的友人赠送的,据说轮胎都是匠人手工打造,发动机改装过,马力比其他车强出至少五成.....”
1920年,松田重次郎开创东洋工业公司,开始生产三轮车,1930年,名为Mazda—go的产品问世。
拢共二十辆,漂洋过海而来,一时之间因为新奇而成为富贵人家的稀罕之物。
之前的人力车夫此时正缩在对面的街边,见到此幕不禁嘿然几声,急忙拿肘捅旁边的刘三:
“三儿!三儿!快看,这马自达诶,听说咱津门就三辆......”
“关我屁事。”
刘三逗弄着蛐蛐,头也不抬,玩弄着手中匕首,只是冷冷一笑:
“东洋车,都东洋人的狗。”
车夫悻悻住嘴,早已经习惯了他这狗脾气。
阿城正在滔滔不绝。
李焕打量一番,忽然开口打断:
“我坐这车过去不会迟到吧?”
“嗯?”
阿城懵了一下,眉毛霎时皱起,这让他本就寡淡的长相暴露出几分野兽似的蛮横恶气。
“你什么意思?”
随即,他迅速意识到自己的表情不对,眉毛一下舒展,露出有点刻意的温和笑容:
“李先生,你别担心。”
阿城柔声道,接着从驾驶位起身,转过来帮李焕开了车门,动作利落。
又殷勤地一弯腰,说道:
“这车很快的。
刚刚走到一半时,师父就让我掉头回来,开这车来专程送你,足以表明他对你的重视。
事不宜迟,今日因为学生游行,很多地方都很堵,起士林餐厅离这还有一段路程。
咱们还是赶紧上车吧。”
腔调合适,拿捏得稳稳当当。
“你口音还挺不错。”
李焕眼含深意地瞟了阿城一眼,轻飘飘一句。
后者听到这话,微微眯了下三角吊眼,没说话。
随即,李焕一个片腿,姿势优雅地上了后座,后座专门改装过,铺了毛毯,镶了把油润的梨木椅子,上面支着雨蓬,很舒适。
李焕大咧咧坐下,跟着手一松。
大头娃娃“啪叽”一声掉在车板上。
它回过头,怯生生地看了李焕一眼,像是在征询什么意见似的。
后者冲它挑了挑眉毛,传递一个眼神,但啥也没说。
大头娃娃一下兴奋起来,回过头踉跄着往前两步,一个趔趄,跟条软皮果冻似扑到阿城背上。
驾驶位,阿城忽地狠狠打了一个寒颤,嘴抖了两下。
“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李焕坐在后排,关切地问他。
阿城往后脖子摸了摸,神色无比疑惑,低声嘀咕起来:
“没什么,就是后背突然有点发寒....”
李焕浑不在意,露出一个充满善意的笑容:
“哦,估计是天冷下雨吧,哥们你体虚,平日要多穿点。”
“我体虚?”
阿城听到这话,淡眉一竖,不禁露出几分刚藏好的讥讽之色。
本来霍东阁突然让他回来接人,还是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穿得也寒碜的小辈就已经让他很不爽了。
而后排乡下人这句带点调侃意味的体虚,让他心头腾的蹿起一股火气。
压都压不住。
什么东西也敢说我.....阿城冷笑着开口:
”你知不知道我可是霍家.......嘶!”
他忽然打了个剧烈寒颤。
与此同时,他背后,状若透明的大头娃娃两只细长手臂尽力前伸,猛然发力,一下圈住阿城的脖子。
阿城咽了一口唾沫,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喉咙紧得慌,像被绳子勒住了。
后面的话也没说出来。
随即,娃娃埋在他肩窝,深深吸了一口人气,亢奋地咧开大嘴,两排细密牙齿暴开,
猛地往下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