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河坊。
这里原先是红丘县的一处热闹地,一条笔直的青石板子路延伸出去,道旁小桥流水,常有美食盛景。
后来被一位富商买下,不顾众人反对在路旁建了座义庄,惹得不少人又怕又恶。
人气渐渐凋敝。
如今成了红丘县的边缘地带,街上空无一人,连两边的屋子都大片大片地空着,风一吹柴门板子在门槛上扣得啪啪作响。
街上空旷,夜色幽寂。
一条瘦长人影却突兀地出现在街上,抬膝,伸腿,落地,再循环往复。
他迈着越来越僵滞的步伐,脊背挺得好像没有弧度,直直地向义庄走去。
脚步声嗒,嗒,嗒,一板一眼地响起。
像是木偶。
走着走着,人影越发僵直了,迈步也更加吃力,干脆直接蹦跳起来。
他一起一落,像截木桩子似地砸进义庄。
院子里一人高的杂草丛生,角落里蜘蛛四处结网,肥头老鼠在角落瞟了他一眼,飞速窜入草里,爬动声细碎迅疾。
人影什么也没管,只是僵硬地继续迈步。
哒,哒,哒...
他走过院子,
入了大堂,
避开堂中横七竖八摆着的烂木棺材板子,
找到了最里头的一副。
那是整个堂中唯一完整的棺材,表面浮刻着虎豹白鹤,莲花佛头,寓意生机不腐,棺木透着沉甸甸的凝实质感,怕是有上百斤重。
人影向着棺材伸出了手,指甲抠住棺材顶板。
“吱...呀.....”
让人头皮发紧的木头摩擦声中。
棺材盖子被推开一大半,人影动作熟练地躺了进去,再伸手将棺材盖子拉紧。
棺内立刻阴沉下来,阴影覆盖了那张正不断衰老下去的脸。
清源道长,这才满足地长吁一口气。
“唉........”
找了那么多的地儿,还是这里面睡得最安心,最舒坦。
看来人老了真是会变,以前怎么没想过自己会把棺材当家?
兴许生死变化之间,真的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情吧。
清源道长半闭着眼睛,有些怀念拿指甲盖摩挲檀木顶板。
他死过,又以另一种方式活了,这世间就是如此奇妙,也兴许就是自己命数不该绝。
棺材顶板上面,是横纵交织看得人心惊肉跳的抓痕。
密密麻麻的一片。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的十根指甲已经变得很长了,长而弯曲,带着勾状弧度,色泽黢黑。
指端萦绕着一团又脏又臭的黑色雾气。
尖锐的森白牙尖一点点探出嘴皮,皮肤逐渐皱缩失水,干瘪下去,两片软塌塌的大耳垂搁在木板上。
那半垂闭的两只眼中,明灭着幽幽的绿色光芒。
他从拳头大的布袋子里像是拔塞子一样,拔出一只半死的黄鼠狼。
随手塞进嘴中,咀嚼起来。
“吱吱吱.....”
黄鼠狼拼命挣扎了几下,后肢弹动不止,被一口干脆地咬断喉管。
温热的血从齿间喷溅出来。
老人腮帮子一鼓一缩,眼神泛绿,呆板可怖,嘴里伸出一截毛茸茸的尾巴,被干黑舌头一卷就吞了进去。
喉咙里鼓起巨大的一坨包,缓慢移动向腹中,再渐渐缩小。
吃完之后。
老人的眼神却依旧有些疲倦。
他摸出一张燃了一半的黄纸钱贴在头上,纸钱无风自燃,缓缓化为翁张的黑灰雾气。
一口猛地吸入鼻中。
干瘦的身子抖了几下,他脸色顿时安然不少。
连一只老鼠从他糜烂的胸口处蹿过去也不在意了。
毕竟费了那么大劲制造出来的煞兽,被人差点当场打烂。
他也跟着受了不小的创伤。
煞兽与他性命相连,亏空的那些黑气其实是他每月夜吸收的精华所在。
那个年轻人,真是很不简单啊。
不是武夫,却有远超一般武夫的强悍身手。
那股子沉着狠辣,他透过黑兽眼眸看着时,都有些心惊。
他不是真的惊这份实力高低,而是惊,在这个年纪,居然会有这样的心性和能力。
而且还有驭魂的手段,究竟会是什么身份?
老人半合着眼思索,眸中绿光明明灭灭。
今天太累了,或许该好好睡一觉了,毕竟刚发现了一这么个大目标。
不养足精神,怎么拿得下呢?
他需要好好恢复两天,才有足够的力气再次出手,毕竟自己之前就受了重伤,刚才又受了不小的损伤。
刚刚要是再不走,估计就快露馅了。
那年轻人实在太过敏锐,一路上都在状若无意地防着自己,面上谈笑之间,身上实则一点破绽都没露出来。
老人的眼前,再次浮出那张年轻锐气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