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我们该去哪里？”

破碎的天空下，雪原反射着星光，把原本就深邃的森林衬托得更加深邃。马车窗外是漆黑的山岩，她们走的雪道被两座森林夹在中间，像是同一盆栽里的两株不同的植物，互相挤压着对方的生存空间，或许底下的根系早已缠绕扭曲在一起，但至少在表面上还有一道明亮的分界线。

薇薇安感觉两侧的群山在向她倾轧过来。

虽然马车座椅下有安装减震器，但一经驶过路上未清理的卵石，从轮毂处传来的震感还是令她感觉颠簸摇晃得厉害。冷空气从马车的各处缝隙中钻进车厢，尽管她身上穿着厚实的冬衣，越来越低的温度也令她搓红了手背。薇薇安看着白气从鼻腔里呼出，在鼻子底下打着旋儿，然后被车厢内紊乱的气流撕碎。她觉得自己也快像这团白气一样即将被撕得支离破碎。

“这是能找到的最好的马车了，以前的那些都不能坐，太过显眼。”又一次颠簸过后，她拉住车内的扶手，母亲在一旁对她说。

胃液已经顶到了她的喉咙口，她向来不喜欢冬天，尽管在不久后就是她的命名日。

“母亲，我们要去哪里？”

潘皮内娅，她的母亲，从袖口里抽出一份地图，在她面前展开。这份地图很详细，她在父亲的书房看见过它，不，应该说是书房那份的缩小版，她父亲的书房在马嘶的大军进城时就被烧毁了。

面前这张地图左下角有被火烧过的痕迹，灼烧痕迹的旁边，有一行用花体字写的签名：马格努斯。薇薇安记得这位大主教，在她出生前，这位主教就离开了索博尔城，回来的日子正好是她的十岁命名日，于是那天的主角就变成了这位主教，因为他带回了这份地图。

“看见中间这只戴冠红龙了么，你要永远记住，它叫索博尔。”

索博尔，即是她的家族，也是她的国家，也将会是在下一个时代被称为旧国的遗存。

看着她点头，潘皮内娅继续说，“你是我们家族最后一个有天赋的人了，虽然……虽然，算了，你凑过来看，我们在这儿。”

潘皮内娅指着的地方是红龙的脊背上方，薇薇安的视线随着母亲的手指移动到了北边的白狼上。她听着母亲说。“奥尔洛夫拒绝不了你，去那儿，把王储妃的位置坐稳。”

“什么，意思？”

薇薇安觉得自己是幻听了，或许是窗外晃动的风景吵到了耳朵，她缩起了腰。

“什么什么意思？哈罗斯尼亚地处极北，有着天然的风雪屏障在那里站稳脚跟，我们就不怕那群骆驼佬来找我们麻烦。”

“我被卖了？”薇薇安感觉有些恶心，“我怎么不知道。你们从来没和我商量过。”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

潘皮内娅啪地一声把地图合拢，摔到她的胸前。

“认清现在的形势吧我的好女儿，你以为我想来这暗无天日方圆四五里都不见人烟的荒地吗？你以为我想过寄人篱下处处看人眼色的日子吗？索博尔已经没了，你父亲的尸首如今还被吊在城门上，你以为我们还有选择吗。”

潘皮内娅单手捂住额头，又翻了个面用手背抵住额头，胸腔大幅度起伏。薇薇安看着母亲的指尖从右肩划到胸口，又从胸口划到左肩，不停循环往复，嘴里念念有词。她突然解下自己的耳环，扔给了薇薇安。

“戴上。”

在颠簸的马车上想精准取下这么细小的东西不容易，她强忍不适，在痛呼了几次后成功把耳环解下，又花了同样的时间换上了母亲的耳环。

潘皮内娅开始宽衣解带。

薇薇安不想管那么多，她现在只想把胃里的东西全部清空。

“停下，停车！”

她拍打着车厢，试图让车夫注意到她。潘皮内娅却不这么想，在车夫和侍卫回头的时候，她命令他们继续挥动手中的皮鞭。

在刚出城的时候，护卫她们的侍卫队就已经七零八落，在最后上马车的时候，更是全部留下为她们殿后，只有一个侍卫上了车。她亲眼看着骑士长被凯瑟里克将军，那个叛徒，一剑凿下头颅。顷刻间，曾是世界之都的宏伟巨城在她眼中堕入了地狱。城内不见火，血水顺着护城河壁的石砖流下，其上，亘古存在于天空中的裂隙中似乎也泛着血红色的光。

天色开始转阴，一片片鹅毛从空中落下，融于马车四周。天地间的底色彻底变成银白，若非经验老道的车夫此时早已迷失方向，不过幸好，这个车夫已经在两国边境来回数年，不曾有过迷路。薇薇安的耳畔唯留风雪声，她能意识到母亲在说些什么，可她听不清。

“这车夫为我们驾车十余年了，两国之间的路线他熟得都快背下来了。按照这个速度，再走半天就能休息一会儿，哈罗斯尼亚的大公会派人在边境上接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