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小畜生就不要管了,估计本身就是附近的野狗,生命力强着呢,就让它自生自灭就好。”三姑猜到了静云接下来想干什么,直接先开口想要堵住静云要救狗的想法。她儿子的车子才刚洗过,就遇上这么一档子事,要是让这流浪狗上了车,那才是真真的晦气了。
“我想母亲如果还在世的话,看到这狗应该也不会管的。”静云喃喃自言,转身从寺庙带下来的箩筐里翻出一块做鞋垫剩下的黑色绒布碎料,然后铺在后座的地毯上。她转身抱起地上的哈巴狗,但狗有些沉,还得使劲才行。受伤的哈巴狗并不知道静云想要干什么,但是它这一刻想逃跑也跑不掉,就只能任由静云处置。
原本三姑有些不大乐意,但想着种种缘由,哼唧了一声也便一块上车去了。反正这车子还要重新清洗,也就不差这点清洗地毯的时间了。而道川的情绪有些压不住,他一脚油门下去加快了速度,绕过几个坑凹之后轰鸣着驶向HZ市区。一路上道川都在嘟囔,说静云有些多管闲事,这狗就算弄回了家,八成也活不过今晚,白费力气不说,还把房子弄晦气了不值当。
静云一面低头看着地上喘息的哈巴狗,一面听着道川抱怨。一个没有同情心的人,如此冷漠又凉薄,又怎么可能在艺术的世界里构造出一个好的世界来?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无论如何静云都不会相信像道川这样的人,能做出什么样的石破天惊的艺术品来。她转头望向车窗外,看着车水马龙的进城主干道,觉得所有车子好像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灰,有种说不清楚的超现实主义的荒诞反差。
似是觉察到了静云的沉默,三姑低头看了眼哈巴狗,又看了看静云的脸色,她有时候也是看不懂这个侄女到底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建议静云把狗往中间挪一挪,这样静云的脚可以有足够的空间伸展活动下。静云却是扯了扯那块黑色绒布料,将狗往自己那边的车门边又拉了一拉,说是不想给三姑添麻烦。如果真不想添麻烦,就不应该带这狗上车。但是人家说的是客气话,三姑也实在不好反驳,只能干笑两声也便打发过去了。
静云不由得想,母亲在世的时候,对于家里这些亲戚关系的维系是很重视的。明明这些亲戚之间明里暗里都有龃龉,也明知道父亲总是在林家被欺负,母亲却总是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把日子过下去。她照料家庭,伺候父亲,承载痛苦,一直到后来积劳成疾生了大病。她也实在不明白母亲是如何做到与三姑这样性格的人和平共处的?仅仅就因为那是她小姑子么?又或者说或许母亲和父亲一样,也有一些对人性挑战上的怯懦,以至于不敢去远离?
母亲出事的前一晚,她正在瑞士的苏黎世参加一场学术会议,隔天她原本是有一场对未来职业生涯十分重要的邀请报告要做。但是那天夜里她梦到了母亲,在梦里窸窸窣窣地流着眼泪,似是很不舍地搂着她,就像小时候那样给她唱着童谣。梦里面母亲穿着一身碎花的睡裙,眼里满是对静云未来的担忧和不忍,眼泪随着歌声抖动着,似是十分的无助。半夜惊醒之后静云捂着胸口久久不能平息,到后面更是辗转反侧,如坐针毡。
天亮之前她插着中国手机卡的手机第一次亮了起来,那是父亲的一条短信:母亲病危,速回。静云来不及收拾什么,只是临时给会议组和秘书发了邮件解释自己有紧急情况,然后凑钱买了一张最便宜的经济舱机票回国。托运行李,登机,从苏黎世机场出发几乎是一气呵成的。连飞了二十多个小时的飞机,从苏黎世飞到BJ,又从BJ转飞上海,然后坐着高铁回家,她赶路就像是个没有知觉的机器人,只想最快时间赶到医院。结果是到上海落地开机的时候,父亲一通电话直接过来告诉她母亲已经走了,这也成了静云一生的遗憾。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事情是人所未知的,也有很多的事情是人们以为早已经知晓,但其实却是偏离了正常轨道的。就像母亲去世这件事情一样,静云似乎是预先感受到了母亲的离开。人在关键时刻的选择和走向,似乎总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给推着走的。
而现在,静云突然又涌起了一个念头,最后能继承爷爷遗产的人,也不一定是他最疼爱的孙子道川吧?毕竟世事总是难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