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去庙里烧香,供品肯定是少不了的。这会已经差不多要入夏了,也正是萧山的蓝莓、青梅,建德的车厘子,余杭的白沙枇杷要上市的时候。除了这些时令水果以外,还要再加一些本地产的核桃仁、菱角、西瓜、苹果,以及少不得的桂花糕、龙须酥、钵仔糕等等。三姑连夜先把供品带了一部分到静云家里,说是怕隔天要忘记。
婉瑜略微有些调皮,趁大人不注意的时候从袋子里拿了些龙须酥出来想要尝一口。三姑一看吓得面色煞白,忙一把把东西抢了回来,连说供菩萨的东西不好动。婉瑜只觉得逗这位三姑婆好玩,两个人在屋子里追来打去的抢供品,反倒变成了一场游戏。伟峰让静云去喊住婉瑜,三姑也是上了点年纪了的,要是万一磕碰了就麻烦了。静云反说伟峰过于小心,婉瑜既是玩得开心,那便让她去。
隔日,静云与三姑拎着大包小包许多东西一块坐着中巴车,绕了一路的盘山公路,晕乎乎的到了山顶的停车场。径山寺虽不如灵隐寺人多,可是到了初一、十五的日子也是人潮涌动。进山门前有人拿着几把香在卖,一张三寸不烂之舌,说几句发财顺遂的话,饶是三姑这样精明的人也忍不住要掏钱包买两把香。也有人说是看相的,上来就缠着静云和三姑两个人一直说道。一会是血光之灾,一会是破财免灾,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句唬人的话。说看相是假,玩心理战是真,但凡真有扛不住掏了钱的,那八成也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没过心里那关。
静云忙拉着三姑去买门票,结果又涌过来几个乞讨的人,三两句一下来三姑又多少给了点钞票。现在乞讨倒也与时俱进了,那乞丐还拿出二维码来,直说不要现金只要扫码付款。这话听得静云觉得有些啼笑皆非,拿着现钞的三姑显然是被嫌弃了,她只是扭过头去买门票,假意没听到这些对话。这还没买到门票进山门呢,前前后后三姑就花了不少钱了,等到她进去以后反应过来,又嘀嘀咕咕直呼今天出钱出到肉痛。静云也就那么随便一听,反说都是在为道川积德行善,花了也就花了。这话倒是说到了三姑的心坎上,自言这是施恩不图报,菩萨瞧了也该知道她的诚心诚意。
听这话,静云不过笑了笑,却是没有继续多说什么。就三姑和道川做的这些不上台面的事情,有几件算几件,那都不算是什么善事吧?如果凡事都有因果报应,那像道川这样的人,又为什么马上可以拿到爷爷的遗产?而像她这样努力讨生活求生存的人,又为什么会那么落魄?她抬头看着周遭那些香客眼里的欲望之火,个个都比香炉里的香烧得都还要热烈,只觉得众生百态真是一出出荒诞的黑色幽默喜剧,而大家都在这出喜剧里不自觉扮演了一个角色。
进了山门以后,三姑明显明显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上台阶的时候都有些踉跄,静云只好扶着她上去。三姑点了香,上了供品,依照顺序跪拜叩头,静云就在一旁等着。径山寺本是唐代风格寺庙,后来经历过翻修。殿内的佛像庄严肃穆,又不缺慈悲之爱,就那么看上两眼,倒也的确有些凝神静气的感觉。这一路拾级而上,菩萨神像倒是挺多的,各种天王、菩萨、罗汉,各有各的管辖职责,来的信善基本是要一个不落都给拜一遍的。
静云想起母亲,她原本有关节炎,到变天的时候总会隐隐作痛。这样多的台阶和跪拜,她当年又是怎么一步步坚持下来的?想起这些,静云心下就涌起无名的酸楚,她的母亲就是传统的中国母亲——耐心、隐忍,愿意为了家人付出一切,无怨无悔。
好不容易等到三姑拜完了龙王殿,点了长明灯,静云这个年轻人也已经有点头晕眼花了。原本她以为去旁边的斋堂吃个素鸡面,这一趟也便算打发了,却没想到三姑拉着她又去了偏厢。原来庙里也有一些居士,定期会来做一些义工的活。譬如庙里的僧人衣物、袜子旧了要缝补的,有些布鞋破了要换鞋底,冬天、夏天被褥置换等等,这些琐碎的活儿也有居士帮忙做。所以三姑又带了静云去宅放,那儿已经聚集了一些老年的女居士,在拆封补洗、飞针走线忙得不亦乐乎。
这些人手里的活儿多了以后,坐着也喜欢聊些闲话家常,又或者是杭州城里头的一些奇闻怪谈。诸如谁家先生被狐狸精迷住了,太太都不要了,一门心思想着要离婚;又诸如谁家择日生孩子,偏偏孩子闹着要出来见人,没等到吉时;又或者是谁家婚丧嫁娶之类的,总而言之都是些市井闲话,老太太们坐着说上几句话,心里头也觉得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