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静云仍旧穿着那件起了球的白色T恤,扎了围裙在厨房里忙碌。她用漏勺把汤锅里头早已经煮到泛起白色泡沫的五花肉给拎起来,一点点甩干水分。锅子从煤气灶上移开的瞬间,热腾腾的腥臭味道扑面而来,真能把人熏到七魂八魄都是味儿。从前还在娘家的时候,静云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一切家务和厨房的事情都是母亲在打理。而现在,她却对厨房的事情如此娴熟、冷静、准确,仿佛早已经习惯了一切。
本地的惯例是过完冬至以后,家家户户就要开始准备酱肉或者酱鸭的。只是静云事情实在太多、太忙了,一拖就拖到了开春以后。要不是婉瑜再三央求说是嘴馋想吃妈妈做的酱肉,静云现在倒是真没这份闲心去做的。
既是做酱肉,那必选本地产的湖羊鲜酱油,再加上白糖、桂皮、绍兴黄酒、小茴香和花椒,最后再来几个干辣椒一块下炒锅翻上两遍,最后盖锅盖小火焖个十来分钟。等到酱料的香味漫溢开来,再出锅盛到一边放凉。
接下来要做的是把这锅酱汁均匀地涂抹到五花肉上,隔半天再翻面重新上一遍酱汁。这酱肉看着简单,可要做好吃了也不见得容易。不过静云有个独门秘籍,是她的母亲教她的——在抹好的肉上压几块腌制用的石块,这样能让肉更彻底地吸收酱汁,也能让最后的成品更有嚼劲。
两天以后,酱肉的汁液就吸收的差不多了,挂出去的第一天最讲究,得要在太阳照得到的地方晾晒一天,这一点静云家中的厨房就可以做到。只是第二天开始需要放在背光的地方通风,这样才不至于让肉出油影响口感,这个时候静云就需要转移到书房外头的不锈钢铁窗上去了。
路边车来车往,晾晒着的酱肉的香味盖过了花香、尘土、浊水、树枝,还有汽车尾气的味道。风一阵吹过来,满空气都是浓浓的酱香,但凡是个好吃的人,只肖闻上那么几口,都会觉得有些馋虫难忍的冲动。
所有悬挂在不锈钢防盗栏杆上的腌制食物,第一时间注意到的总是那些在河边的鸟儿们。这个时节正是杭州鸟儿到处出没的时候,它们会成群结队在附近的树梢上潜伏着,伺机寻找合适的机会去偷袭。比较矜持的是斑鸠、黄腰柳莺、喜鹊等,它们总是谨慎地观察着附近的动向;而乌鸫、麻雀还有山雀就顾不得这些了,只要窗台附近没了人影它们就拼命冲过来想要啄食一星半点的酱肉。
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腌制的酱肉晾晒的过程里,静云算是看了个明明白白。鸟儿们不计一切代价玩命地飞扑过来,白花花的鸟屎不停砸到不锈钢栏杆和窗户上。不管这鸟的体积多大,都是一副不达目的死不罢休的姿态拼命拉扯着,甚至小团队之间都会为嘴里那点肉丝相互争夺打架。
小型的稻草人偶、电动风扇、录音播放,似乎对这些鸟儿都没什么用处,晾晒几块小小的酱肉竟然也变成了一场耗时耗力的战斗。如果一块腊肉等同于财产或者资源,那就是静云一个人和一群掠夺者的战斗。一个人如果同时要跟很多人去对决,那不仅仅是体力上的考量,不管是不是年轻,总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了。
好在酱肉也不需要太多天,在杭州持续晴朗的天气下差不多晾晒个三五日也就够了。在必然有所损失的预估值以外,最终收获的酱肉还是足够应付一家吃些时日了。收好的酱肉不能直接放进冰箱,还得切出来放进不同的保鲜袋里塑封放进冷冻层。等需要炒菜或者单独碟蒸的时候,再依照需要去拿出来。
做酱肉成了一个不去医院的借口,静云刚缓了几天就又接到了爷爷的电话:“你什么时候来医院呀?”她从来都不是爷爷最得宠的孙女,却突然变成爷爷现在身边最需要的人。静云不在的这几天,老爷子是实实在在地发现了静云不在的时候有多难受。像静云这样的聪明人就算是来给他简单打个护工下手,也比那帮蠢蛋要来的舒服得多。他试图通过二儿子林诚初去传话,可是现在林诚初似乎也有些怕这个女儿了,支支吾吾的也没个干脆的应声。
不得已,老爷子只能自己亲自打个电话过来,算是极为难得地放低了一次姿态。所有事情都以目的为导向,周围要找个称心的伺候的人太难了。三个儿女压根就指望不上,大孙女和好乖孙又根本不懂怎么照顾人。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静云来医院服侍自己,把周遭一切事情给弄得妥妥帖帖的,那他就觉得心里头舒坦了。反正他是林家最大的主,就算是倚老卖老来发号施令,也没人敢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