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得清楚,挣扎着爬站起身。门外传来了数声枪响。他情知自己危在旦夕,只有放手一搏,或可拼得一线生机。他想要捏出冰晶箭,却无法拢住心神。牢门处传来窸窸窣窣开锁的声音,仿佛恶魔的低吟。一股奇异热量从身体深处迸射而出,极速流及四肢。他想到了母亲的微笑,想到了老村长和陆行兽卡卡木,想到与洁尔共患难、紧紧相拥时的情景。他的胸膛顿时空灵起来,捕捉到暗灵的存在。他将手用力一抖,捏出一只冰晶箭。牢门被缓缓打开,发出迟重的摩擦声响,刺目的灯光透射进来,一个探寻的人影在门后移动。
他瞅准位置,正要将冰晶箭猛插过去,那人却发话了:“嘿,亲爱的若尔隆先生,你死了吗?”
他一下子听出来,这是内特的声音。他丢掉冰晶,扑上前去。这人头遮黑色兜帽,手提连发枪,腰插长剑,“喂,轻点儿,我他妈中弹了!”
他将对方头套拨下来,正是内特。“你怎么在这儿?”他问。
内特拾起尸体旁枪支,扔了过来,扯动肩上伤口,痛得连声咒骂。“尼德还好吗,还是已经给老鼠啃光了?”
他没有反应过来,“林纳德在哪儿?”
内特跳入牢房,打开筒灯。这间牢房极为窄长,没有窗户,没有任何陈设,活像一口长棺材。四下里或倚或躺大概十来个人,有的不知死活,有的明显死去多时。
他们在内侧墙边发现了林纳德。小胖子脑袋歪向一侧,昏迷不醒,鼻孔里尚有微弱呼吸。两人合力架起肥大的身躯,离开牢房。他将走道上数具尸体收刮一遍,得到弓箭一套、匕首两把,另有筒灯、损伤药、银铜币以及火石等杂物。
内特探路返回,笑骂说:“一群孬种,全都跑光了!”
“他们是些什么人?”
内特烦躁得直抓头发,“叫什么“光祗门”,又叫什么‘修罗军’,还叫什么‘神火教’,乱七八糟的,老子搞得头大!这伙人在桑勒、七里屏一带盘踞,活跃好些年了。”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内特生气地捶了一下墙壁,“这不明摆的么!老混蛋砸我们的饭碗就算了,还串通督察要抓我们。我们也是被迫无奈,加入这鬼地方,混口饭吃。喏,这家伙中途反悔,出言不逊,还想逃跑。真没出息,才关了两天,就这副德行了!”
“黑衣男是个什么人?”
内特说:“听说他是王都人,从前是个灰衣司教,说是犯了什么事儿,”将头罩套上林纳德的脑袋,“公府军队打过来了,死人墓不宜久留,先出去再说。”
“我的东西还在吗?”他问。
“你那些垃圾?早被人分光了。”
“我的笔记本你看到了?黑褐皮的小本子。”
“什么破玩意?”内特想了一想,烦躁地一挥手,“别墨迹了,先逃出去保住小命再说。”
他很想回大厅找一找笔记本。内特很肯定地告诉他,笔记本已经给谁拿走了,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他不愿解释笔记本的来由,只得陪着内特扶住林纳德,逃出去再作打算。他们走的是另一条路。道路不断攀升,沿途一个人影也没看到。如此曲折一阵,前方突然涌来一阵寒风。他们顺利抵达地面。雪花犹在漫天飞舞,势头有所增强。稍远处,一个广场模样的地方火光冲天,人影纷错,更远的黑暗处传来密集的枪声。头顶巨物高耸,他正待细观,内特压低他的脑袋,提醒说:“不要命啦!”
朝着远离枪声的方向,三人匆匆离去。中途摔了两三跤,林纳德清醒了一些。三人隐藏在一栋顶有遮蔽的破房子下稍作休息。暗黄的光影下,刚才那栋奇大巨物大约显出形状,正是桑勒遗迹的标志物、人们口中的“恶魔之手”。
枪声方向传来巨大而连续爆炸的声响。他们扶持起身,继续逃命。越往外走,四周越黑暗,枪炮声渐渐远去,到最后只剩下扑面的寒雪及呼啸的风声。他们不得不冒险打开筒灯,这才大可看清脚下的路。幸好沿途并无挂碍,顺利抵达遮网,破开通道,钻了出去。
内特认得道路,此地离库皮姆村不算远。他们打算先去投奔,再作计议。踏雪走出一程,林纳德只喊脚疼。道旁有块可遮风雪的大石头。他们避在巨石后,再作休整。内特掏出干粮与水,分与同伴食饮。林纳德要求生火,同伴们都不同意。
这时,道路上传来异常的响动,像是夏日天边的滚滚惊雷声。逃亡者们关掉筒灯,伏身窥看。不一会儿,轰隆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在突冒的光火下,拐角处赫然转出一支公府军队。除了密密麻麻的士兵,队伍里还夹杂重型军用装备。三人紧紧贴住巨石,大气也不敢出。这支军队行进了足有一刻钟,离开巨石,渐渐远去。
他们一致认为,必须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他搭好弓箭,带头在前,内特搀扶林纳德在后。拐过一处丛生的荆棘,前方路上突然撞出两个人,正在两丈开外。两人身着公府兵制服,正在小解。他无暇细想,搭紧弓箭,张弦便射,正中一人,应声而倒。另一公府兵挺起自动枪,却手忙脚乱,突然“啊”的一声,萎倒在地。原是,内特在匆忙中扔出匕首,正中对方门面。
前方是一道崖口,设起临时哨卡,灯火明灿,看起来有不少守卫。通道一侧是高陡山岩,另一侧则是险逼凹谷。如要另寻蹊径,必须绕行很远。林纳德眼尖,发现一侧峭壁下似有可供行走的壁道,只是风险未知。三人犹豫不觉,前方哨卡骚动起来,似是有所惊觉。内特低骂一声,搂住林纳德,率先滑下陡坡。他抽出刚刚收刮的筒灯,用力扔向来路,跟着滚滑下去。
坡下有一处可供借脚的平缓地带,可供隐在山岩下。坡上发现了尸体,人声嘈杂,灯火乱闪。过了片刻,光火稍稍远去。三人乘机起步挪移。前方崖壁确有一条窄道。此道时宽时窄,狭处仅有脚长之半,而身下便是峻谷,情状万分凶险。值得庆幸的是,险路背临风雪,着脚处未染积雪。他与内特前后夹住林纳德,以防止脱力滑坠。如此移动片刻,他们抵入一个稍阔的小平台。山壁凹陷,可挤藏在内,稍作休息。这时,上面哨卡彻底没了动静。三人完全放下心来,继续前行,通路越发舒缓,渐与寻常走道无异。
他率先爬上坡,与内特协作,将林纳德拖拽上来。身后忽有一道光柱晃射而至,枪声随之响彻黑夜。林纳德吓得大声尖叫。
“啊,我要死了!”内特绝望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