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下去了,不多时,菜肴已经错落有致摆齐端上桌案,松鼠鳜鱼,水晶芙蓉糕,鱼香肉丝,杏酪粥当然,还有樱桃毕罗。小二熟于察言观色,看着他们的举止,想来也吃不得那些岭南菜,就估摸着胃口上了几样。不得不说,临江楼之所以名满天下,还是有原因的。
青潼要了一壶庆云春,拎着舞马衔杯银壶,正想给郑无双斟上酒,见少女摇了摇头,就给自己满上一杯,八角银杯里酒液平面映照着他的影子,“来吃饭哪能不喝酒啊,岂不是没意思了?”
郑无双不答,循着记忆径直走到小隔间,在一旁的脸盆架上净过手后,拭干净手上的水珠。她折回来,坐在青潼的对面,伸手去拿银质荷叶盘里热腾腾的樱桃毕罗,她微一用力,把毕罗掰成两半,里面露出馅料,裹着颗颗饱满的樱桃果肉,其色不变。她细细的咬着,一小口一小口的吃,后来才稍稍有点急促,到最后,腮帮子有点鼓鼓的,这时才有一丝少女的明媚,眼眸清亮,因为吃了热食脸颊是粉粉的,有了些许气色。
青潼静静观察她,她的吃相并不粗鲁,相反,举手投足间还是大家闺秀的风度,就像是落了难的小姐一样,优雅是浸在骨子里的,尽管她像是饿极了,吃的速度越来越快,但是青潼别过脸偷偷笑起来,好可爱。
吃的差不多了,青潼见郑无双已经用一旁的白丝帕拭手,便也将杯里还剩的一点酒一饮而尽,他拿着银筷子在酒壶上与酒杯上敲了敲,细密的眼睫挡住他眼底的深意,当他再抬起头时,眸中还是令人安心的笑意,摆开认真听的架势。
“十六年前嫁到吴仙镇的女子,薄氏,就是你问的人。她是我娘亲,叫做薄冰,字虞衣,”郑无双说话的语气变得柔和,她的眼眸也是温柔的。“从我出生时起,她就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教我识文断字,为人处世。”
郑无双自记事起,就经常跟薄冰一起,娘亲的怀抱很舒服,有淡淡的香味,是很清雅的香气,淡得几乎闻不到。娘亲的一举一动都很好看,等到她再大一点,才知道那叫做优雅。无论是行走,静坐,躺卧,总是有令人难忘的风情,令人见之忘俗。
那时候在雪冰居,她从来不为生活上的事情发愁,绫罗绸缎雪色绒,山珍海味舌尖鲜。管叔把事情打理得很好,一切都井井有条,她每天都如娘亲希望的那样平安喜乐,没有什么忧愁。但心细如她,发现娘亲偶尔在不经意的时候,临窗远眺,露出一丝淡淡的忧伤,水眸含愁,眉心一点微蹙,让她忍不住想抚平那丝褶皱。
期间郑淮据说是她的爹来过几次,但每次都是被娘亲拒之门外,最后悻悻而归。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个人是爹爹吗?每次他来一次,娘亲身上的清愁就多添一层。后来,连带着她也不喜欢郑淮了。
管叔来的越发少了,他来的时候都是一次比一次生气,娘亲就会让她自己去玩,有意要她回避。但她出了门,又拐回来,小小的一只,扒着门框,偷偷的听他们讲话。
“夫人,那个苏氏实在是太可恨了,知道郑淮那个畜生喜欢才女,就整日模仿您的穿衣打扮,行为举止,在郑淮面前柔弱作妖,竟在书房里,拿文墨器具,行那等腌臜之事郑淮竖子,枉为读书人啊!”
“夫人,郑淮拿着您大半的嫁妆,还将管家之权给了苏氏,他们两个奸夫淫妇,整日像吸血虫一样啃食嫁妆,挥霍无度,再这样下去,郑府不出十年,就要垮了”
“夫人,长诗无能,恐怕是不能经常来了,郑淮简直是狼心狗肺!竟然相信了苏氏的鬼话,认为大小姐是你我所出,尤其是毒妇苏氏,到处散播流言,说我们我们有私情,为了避嫌,长诗以后能少来就少来吧。我买了几个丫鬟婆子,加上之前的仆人,夫人生活的也方便一些。”
“还有,苏氏好像很奇怪,差下人来问我祖上是谁,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若是他们真的找到了这里,夫人我怕是不能久留了”
“”
门上施银钩,珞珍珠,悬挂了赤紫色的瑞英帘,管叔当时弄来的时候,说“人在帘间,自外望之,绕身有光”。郑无双努力的睁大眼睛,里面影影绰绰,看不清娘亲的面容,他们两个,相对而坐,皆是沉默。
有一天,就是娘亲去世的半年前,那一天是夏至,她记得很清楚,管叔来的时候,跌跌撞撞,脸色白的像死人。
他一路悄摸摸地过来,还是黎明时分,露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可他一点也不在意,这时候雪冰居活动的人很少,但娘亲总是醒得很早。
迷迷糊糊的,她还在睡梦中,被一阵低而急切的声音吵醒,半梦半醒间,发现原本娘亲睡的位置没有人,娘亲躺过的地方没有一丝热气,娘亲下床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