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去田里忙碌了一阵,母子俩到家的时候槿容正在灶房忙着做饭。少年先看见树桩上的东西,惊呼着指给母亲看。
妇人环顾了一下四周,但没有看出任何异样。她问儿子说:“狗牙,咱下地时这东西在不?”
少年不悦地拧起秀气的眉毛,“娘,不是说好了不喊这个名字了吗?”
妇人赔笑道:“忘了,娘又忘了,娘不是想着这会儿……”
妇人觉得还是不要点破为好。家中这位姑娘醒过来没几日,被叫了十六年“狗牙”都爽爽利利答应的儿子突然正经八百地跟她说他大了,“狗牙”“狗牙”地叫让人难为情,以后喊他要叫大名,还扯上以后做生意应酬被人知道了小名会遭人笑话,生意恐难成之流的虚话当借口,当娘的岂会不知道他少年人揣着什么心思?
“好,娘重说。”妇人宠着儿子,“钱明成,咱下地时这些东西在不?”
少年摇摇头,“我出门时没有注意。”
“这么久了这次又撇下十两银子,是看阿珠姑娘康复了,以后不再来的意思?”妇人疑惑地看向儿子。
少年又摇摇头。
妇人自言自语了一句“天下真是什么奇人都有”,然后对着灶房高喊:“阿珠姑娘,快出来。”
李珠是槿容告诉妇人的她的名字。“珠”字是槿容母亲名字里的一个字。
听见妇人的呼喊槿容答应着从灶房快步出来,看见母子二人站在树桩前她便猜到是怎么回事,疾走着甚至小跑了几步来到跟前。看到上面的东西她和妇人一样先往四周看了看,希望能看到放东西的人,结果自然也和妇人一样。
摊开纸张,上面依然只有用药方法。看到那一锭银子,槿容心里凉凉的,也猜到以后在树桩上可能再也看不到这些了。
妇人奇道:“是我睡得沉?怎么从来没有听见来福叫呢?”
少年回说:“我也没有听到过。”
妇人又问:“是熟人?”
少年想了想说:“咱们在此地认识的人里没有人懂医术,也……”也没有人能这么一留就是十两的银锭,且前后一共撇下四十两。
不由这母子俩不猜想是有人在暗处护着槿容,只不过槿容也不知道他是谁。
清澈浅溪,淙淙流淌。
一块儿一人多高的大石上,躺着一位须发皆花白的老翁。
葛衣芒鞋,绑着绑腿,枕着斗笠,看一本残破的书。旁边放着一支钓竿和一个小竹篓。
书一晃一晃的,终于啪嗒一声落下,正砸在脸上。老翁睁开眼,看看天光,将书盖在脸上小憩。
不足两刻,悠然转醒。伸个长长的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身心俱泰。
拿掉脸上的书,瞥见石边端坐着一位身着青衫的公子,正拿着他的钓竿垂钓。
老翁坐起身,拿过身旁多出来的一本书翻看。那本书上记的画的都是如何“刳肠剖臆,刮骨续筋”这类被当世“医之正道”视为巫觋,方术一般的“别术”,“异术”。
看完最新的几页记述,老翁捋着稀疏的胡须满意得轻点几下头。
合上书,望着青衫公子冷峭的侧脸问:“乖徒弟,今晚想吃虾呀,还是鱼呀?”
青衫公子盯着溪水发癔症,没有听见老翁的话。
老翁抬高音量,喊青衫公子的名字。青衫公子这才回神,看向老翁。
“衙门里那具尸体验完了吗?”
“验完了。”不知是久未开口,还是性格使然,青衫公子的声音听起来也是冷滞的。
他们并非仵作,只是尸体难寻,再穷的人家也讲究入土为安。给他们说买,敢提一个字,全村的人都能追着你打。入了土了再去偷挖,太损阴德,也更伤活人的心。所以官府出命案了,需要验尸时,是较正当的了解人体构造,血脉分布的时候。自然,他们也不会逮着机会了,苍蝇见血似的,把被害人该不该剖的都剖了,那太没有人性,根本不是医者之心。他们解剖尸体是为了救治活人,但当世之下,能同意他们给病患动刀子的没有多少,除非亮出他“医邪”的破名号。
年轻时气盛,颇为这个名号自得,到处逞能跟人比试,如今对这些都嗤之以鼻了。这些年他走到哪儿,诊到哪儿,多是义诊。缺盘缠了,拿医术换些钱。遇见穷困得几无可活的人家,就充当游方的郎中毛遂自荐去给当地富贵人家久病卧床的人诊治诊治,多要点诊费接济穷困。若不是他的乖徒弟急寻他,他应该还在西北某个破庙里跟叫花子们胡侃。
“齐府和张家的恢复如何?”
齐府老太太脑袋里长了个瘤子,疼起来拿头撞墙,喊着三个儿子的名字挨个叫骂,骂他们为何不给她买砒霜,叫她活着受罪。他说要开脑袋,三个儿子险些拿他送官。还是老太太坚挺,主意正,说与其活着受罪,不如赌一赌,还嘱咐如果她没有活过来不许追究他。张家嫂子是第四胎,难产,已晕过去了,她男人顾不得许多,也是抱着赌一赌的心让动的刀。
“都挺好。”
“行。医术没有荒废。昨晚上又去看那个姑娘了?”
“以后不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