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和宫的名字是有由来的,当初她出生的时候,天边有展翅的火烧云,她的父皇便给她取名清凰,还调侃说,清凰将来定有周幽王的褒姒之貌,说不准还有不少英姿勃发的少年郎君为博她一笑而烽火戏诸侯呢。她当然是当不成褒姒,可是她这些年游历在外,的确是和她们这些留在长安、深锁深宫的公主完全不同。
她的天地应当更广阔,她的人生也应当更顺遂。
李柔月不知为何今日全然心事重重,虽说是为她做糕点,结果不是忘放了什么,就是误了火候,最后做出了一笼半生不熟的糕点。李清凰问道:“姐姐今日怎么了?好像有很多心事似的。”
“心事倒是没有,”李柔月道,“就是觉得那位突厥王子看上去十分蛮横,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李清凰哼了一声:“色厉内荏罢了。”
被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突厥王子,就会放一些大话,她最讨厌这样的人。
天色暗了下来,李柔月就告辞了。她没有回自己住的仙乐宫,而是去了陛下的承正殿。
她站在巍峨的宫殿外面,掩藏在宽广衣袖下的手指紧紧攥着,银牙紧咬。
隔了不多久,就有内侍前来为她带路:“襄阳公主,陛下传召您觐见。”
李柔月对于这位女帝其实有种天然的、不自主的畏惧,很多时候,她并不想面对她,总觉得她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内心。她跟在内侍身边,踏进了承正殿。
谢珝正躺在长榻上,一手托着腮,一名美貌的少年正轻柔地揉捏着她的双腿。女帝的容颜其实柔媚多于威严,她闭上眼不动也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就像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女人,只不过太过美貌了一些。可等她睁开眼,不动声色注视着你的时候,又很容易会去联想到蓄势待发、富有攻击性的雌豹。
她恭恭敬敬地走上前,深深拜下:“襄阳见过陛下。”
“柔月,”女帝缓缓道,“你说,朕把安定许配给突厥王好不好?”
李柔月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前几日李清凰还跟她抱怨说陛下竟想把她许给林缜,可这书呆子竟然连想都不想一下就断然拒绝了,她当时就觉得事情不妙。林缜是女帝手上的一把刀子,她将要用他为自己扫除门阀世家的障碍,她把自己亲生的安定公主嫁给林缜,就是为了拉拢他,驱使他为自己卖命。可是林缜拒绝了,就在突厥和西唐商讨和亲的当头拒绝了。以她对这位女帝的了解,她绝对会把清凰送去和亲。
她怕天下说她夺了李唐的江山,怕别人说她把自己丈夫和别的妃嫔生的女儿送去北面的苦寒之地受苦,她想要成全自己的名声,就会牺牲自己的亲生女儿。平阳公主就是最好的例子,当年为了扳倒皇后,她不惜打折了平阳公主的右腿,嫁祸给皇后,为了让先帝对她产生愧疚之情,她甚至都不肯给自己的女儿好好治腿。
她觉得亏欠了平阳公主,这些年事事都依着她,就连平阳公主在宫外开府后圈养了一大群男宠,她也装作不闻不问。
现在,终于轮到李清凰了。
她摇了摇头:“陛下你不能这样做!”
“你说朕不能?可是朕不知道还有什么是朕不能做的。”女帝意味深长地问,“其实朕这些年来就是有点看不透你,你倒是说说,为何朕不能这样做?”
“陛下难道忘记了颍川公主的下场了吗?”李柔月渐渐平静下来,她的语气很冷酷,不复平日的温柔,“难道陛下就一点都不念着母女之情,非要这样去逼迫清凰吗?陛下明明知道我们和突厥的和亲到底是一种怎样的交易,说白了,也不过是明码标价的皮肉生意罢了,突厥人可以父子共妻,叔伯共妻,兄弟共妻,送去和亲的公主简直比秦楼楚馆的妓子都不如。”
“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女帝怒道,“谁准你这样对朕说话!”
“为何不能这样说?您宠着清凰,令她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大家都说清凰是您最宠爱的女儿,可是实际上呢?她病倒在榻的时候您会来看一眼吗?您只是想着把她养成现在这样的性情,然后把她送给突厥人,您真的把她当成过自己的女儿吗?”李柔月跪在地上,却挺直了背脊。她不复往日的温柔柔弱,径直盯着女帝的双眼。
谢珝笑了,她踢了一脚正在为自己捏腿的美貌少年,将他踢倒在地,又慢慢坐起身来:“襄阳,你现在倒是说得冠冕堂皇,可你同清凰交好,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利用她的心思吗?你想想看,她犯下的事里,有多少回是在帮你讨回公道?你有什么资格数落朕呢,嗯?”
“所以,襄阳这才来找陛下。”李柔月重重地叩下头去,嘭得一声,额头砸在地面上,“襄阳对突厥王十分仰慕,请陛下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