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贾敏仙逝扬州城,林黛玉守丧尽哀。贾雨村本要辞馆别图,林如海意欲令女守制读书,故又将他留下。
又因女学生哀痛过伤,本自怯弱多病的,触犯旧症,遂连日不曾上学。
不想京中又有荣国公府史老太君遣人来接黛玉,这馆想是处不长了,雨村本来无事,且过一日是一日。
这日风和日丽,雨村饭后出来闲逛,不觉到了郭外,本欲赏鉴一番村野风光,进了一座智通寺,其门巷倾颓,墙垣朽败,倒是门旁有一副旧破的对联。
曰:身后有馀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这两句话倒有些意思,其中想必有个翻过筋斗来的,也未可知,何不进去看看?”
雨村走进去看时,只见落叶蛛网,破瓦朽窗,却原来一个人也没有。
正巧墙跟下跑过一只黄鼠狼,雨村无意再看,便走了出来,意欲到那村肆中沽饮三杯,以助野趣。
于是款步行来,刚入肆门,只见座上吃酒之客有一人起身大笑,接了出来,口内说:“奇遇,奇遇。”
雨村忙看时,此人是都中在古董行中贸易的,号冷子兴者,旧日在都相识。
雨村最赞这冷子兴是个有作为大本领的人,而冷子兴又借雨村斯文之名,故二人说话投机,最相契合。
雨村忙亦笑问:“老兄何日到此,弟竟不知。今日偶遇,真奇缘也。”
子兴道:“去年岁底到家。今因还要入都,从此顺路找个敝友说一句话,承他之情,留我多住两日,我也无甚紧事,且盘桓两日,待月半时也就起身了。今日敝友有事,我因闲步至此,且歇歇脚,不期这样巧遇。”
一面说,一面让雨村同席坐了,另整上酒肴来。二人闲谈慢饮,叙些别后之事。
雨村因问:“近日都中可有新闻没有?”
冷子兴便说了贾宝玉衔玉而生之奇事,又说些两府闲事,辩些正邪两赋。
又说起贾府女儿的名字,冷子兴便道:“目今你贵东家林公之夫人,即荣府中赦政二公之胞妹,在家时原名唤贾敏。不信时,你回去细访可知。”
雨村拍案笑道:“怪道这女学生读至凡书中有‘敏’字,他皆念作‘密’字,每每如是;写的字遇着‘敏’字,又减一二笔,我心中就有些疑惑。今听你说,的是为此无疑矣。可伤其母上月竟亡故了。”
冷子兴叹道:“老姊妹四个,这一个极小的又没了。长一辈的姊妹一个也没有了,只看这小一辈的将来之东床如何呢。”
贾雨村道:“正是,方才说这政公有二子一孙,这赦老竟无一个不成?”
冷子兴叹道:“还说什么赦老,这赦老都过世四五年啦。赦老也有二子,长名贾琏,今已二十来往了,袭了爵,刚娶了政老爹夫人王氏之内侄女,是个极厉害的。赦老的小儿子是赦老之妾所生,就叫贾琮的。听说史老太君派了他来接外孙女儿,现在想来就在你贵东家林公府上的,你如何不知。”
贾雨村听了点头道:“是了,那日我也见过一个小公子的,年纪不大,其举止形容皆是不凡,原来是荣府子孙。”
二人又闲扯了几句,干过三两杯,贾雨村向窗外看道:“天也晚了,仔细关了城门。我们慢慢进城再谈,未为不可。”
于是二人起身,算还酒帐。
方欲走时,只听得后面有人叫道:“雨村兄,恭喜了。来这等村野地方何干?”
雨村忙回头看时,不是别人,乃是当日同僚一案参革的号张如圭者。他本系此地人,革后家居,今打听得都中奏准起复旧员之信,他便四下里寻情找门路,忽遇见雨村,故忙道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