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差点没忍住变了脸色的成了梅岩虚这边的人。

他们当然不担心梅岩虚把他们卖了，也很清楚她此行的目的是混入刘巨容军中，以便影响战局。

刘巨容军纪严明，能谋能断，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但现在看来，也是双刃剑。

能谋能断，便不会被三言两语蒙蔽，言听计从。军纪严明，便不会允许自己帐下出现不听号令者，他们的计划推行更为受阻。

“刘镇使说笑了，”幸而梅岩虚还沉得住气，“我手下统共就这几个庸才，保我通商尚可，为将为官怕是会误了刘镇使大事。况且，他们都跟您走了，妾身弱不禁风，如何走出这扬州城？”

“刘某另派一队人马保护梅掌柜安全。”刘巨容立刻接道。

梅岩虚再笑：“刘镇使应该知道，您能让诸位豪杰俯首听令是您智计威仪，小女子何德何能？”

“那么，梅掌柜也该知道，”刘巨容也笑，但一双眼中却没有笑意，“若是你不答应，今日便走不出这鹊衔楼。”

“哈，”梅岩虚笑声依旧婉转慵懒，稳稳斟满一杯浊酒，“刘镇使应该也知道，我养这群人就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全的。”

气氛正剑拔弩张之时，门口跌碎的酒碗打破了平静。侍酒的胡姬被吓得跌跌撞撞滚进来，下意识躲到自己熟悉的梅岩虚身边：“计……计账房求见。”

刘巨容不等开口，梅岩虚已越俎代庖：“让他进来。”

刘巨容眉头皱起，那句“拿下”被硬生生吞回腹中。本想拿她多半无甚功夫的账房做人质，但放他进来也无妨，反正在这方寸之地，也逃不出他手掌心去。

那账房的模样没出乎刘巨容意料，一身粗布半臂风尘仆仆，个头不高，瘦猴似的模样，满脸堆着讨好的笑，迈进门来便躬身敬了一圈：“对不住，小人打扰诸位雅兴了，还望恕罪则个。”

刘巨容脸色阴沉，摆着当官的谱。梅岩虚自然开口：“刘镇使以军中高位相邀，想从我这儿买走阳叔子他们，你怎么看？”

“听掌柜的意思，是不高兴了？”计犯上前殷勤布菜添酒，笑道，“是嫌刘镇使的价不公道？”

“你傻了？”梅岩虚顺着他的话演戏，“无人护卫，我不是怀璧其罪？”

“您这就不对了，哪有送上门的买卖不做的道理？况且您若是阻了他们平步青云的道，这几个见钱眼开的奴才哪还能对您忠心耿耿呢？”计犯话音未落，已转身向刘巨容叩首，“我家掌柜的只是一时糊涂，刘镇使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刘巨容神色稍缓，摆了摆手，还是不说话。

计犯眼珠一转，再进一步道：“刘镇使您也是，何必操之过急？您冷不丁就说要抢走我家护卫，掌柜的怎么可能答应？”

他谄媚更甚，不到二十岁年纪竟能挤出满脸笑纹：“刘镇使宽宏大量，不如饶我家掌柜的几日，待她安排妥帖，必将您的军士送至大营，您看如何？”

计犯这番话入情入理，刘巨容一时间倒还真想不出话来反驳，只是扬州城毕竟不是他的属地，若是这梅掌柜连夜跑了……

“无不可，只是……”刘巨容话锋一转，“请梅掌柜城外大营一叙如何？”

这是要软禁了。

梅岩虚脸色不豫，却像是没听出画外音来，随口应下：“计犯，你带着小嘏回去收拾细软，记得将我那方璧水砚带上。”

“喏。”计犯恭恭敬敬叉手见礼，给黄崇嘏打个眼色，退出房间。

出鹊衔楼，拐进小巷，二人翻身便上了房顶。黄崇嘏紧随计犯身后：“你们这就回来了？”

“福建事不可为，明姐先派我回来了，她们不日便归。安兄那边还要耽搁几日，应该是发现破绽了。”计犯简短道，“你们这边是怎么回事？”

“裴璩那边好说，这刘巨容是真难缠。”黄崇嘏咂了咂嘴，“璧水砚是怎么回事？”

“回去看了就知道了。”计犯说着已跃下高墙。

二人一同转入书房，打眼便看见放在空荡荡青玉案正中的璧水砚，砚底则用小字刻着一行密文——

入镇海府。

“什么意思？”两人面面相觑。

“这是让我们去找裴璩求救？”黄崇嘏眉头紧皱。

“不太可能。”计犯摇了摇头，“裴璩的性子不像是会得罪人的，他连刘巨容横行镇海都能忍，何况是抓走掌柜的？”

“或许是此后还有用得到他的地方。”黄崇嘏迟疑着，“掌柜此前只要求裴璩坚壁清野，但我想事情应该没有这么简单。”

“看来她或许猜到安兄那边有些进展了。”计犯毕竟跟梅岩虚更久，已经猜出个七七八八，“将来若是有用到裴璩的地方，不能掉链子，这才要我先打入镇海节。”

计犯顿了顿，才看向黄崇嘏：“你呢？去不去？跟着我恐怕没机会上手了。”

“我原来也不擅武艺，况且我一个小孩儿能帮上什么忙？”黄崇嘏倒是莫名其妙，“为什么这么问？”

计犯则猛地打了个冷战：“你是不是没见过我赵姐动刀子？”

“赵姐？”黄崇嘏讶异地扬起声调，“你是说解忧？她可比你小六岁呢。”

“反正从现在开始，她就是我姐。”计犯心有戚戚然道。

计犯混进裴璩府里相当轻松，裴璩原就想从梅岩虚手里挖墙角，苦于一直没有机会。这次他俩虽然打着救梅岩虚的名头，倒也没有强求裴璩出手。裴璩自然也是敷衍了事，没有明确拒绝，只给计犯画饼。

计犯也当没看出来，就这么一边帮裴璩打工，一边在镇海节度使的府衙渗透。

直至三日后，安仁义等人尽数归来，计犯探望梅岩虚的队伍便浩浩荡荡来到了城外刘巨容的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