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北上渡过洛水,沿着洛水向东骑行快两天,再北上渡过黄河,最后向东北方向约莫七八天就能到达东郡治所濮阳地界,其附近就是顿丘县。往年常有大水灾害,虽最近一次大规模的水灾已两年有余,但岸边乡村受灾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连官道上都有波及。由于去年旱灾和蝗灾严重,百姓生活尚且来不及适应,更谈不上去补整建筑和路面,即使朝廷有下令修渠,可落实却是另一个层面的问题。
曹操过去路途总是行色匆匆,往返又都是繁华之地,从未像此时一般细致地观察洛阳和家乡以外的天下。京城洛阳的鼎盛无需多言,谯县是豫州的州治,所经豫州也是自古中原丰饶之地,所以曹操自出生所见都是大汉的强大奢靡。似其一路行来的境况曹操仅在书中读过,确实增长其见闻,可因此也让曹操完全低估了骑马一路颠簸的难度,使之前被其父所打旧伤隐隐作痛。
治理一方土地,首先要体会当地的风土人情,约莫到了顿丘地界,曹操想沿途找个懂得官话的人来提前了解大致情况。洛阳至此地和到谯县虽差距不大,且谯县与顿丘地理距离更为相近,但沟通起来还是略显生涩,因此仍需找寻当地较有身份地位之人,才多少会说一些官话且清楚当地状况。只是众人一路上搜索半天,路人大多不是急于前去劳作,就是衣不蔽体大字不识,唯有曹邵终于找到一个略识官话的老者。
即将入秋的天气,眼中些许呆滞的老者依然穿着短衫,似乎也不觉得冷,曹邵向老者行礼问好,客气地讨教,“老人家,请问此地可是顿丘地界?”
“此地是顿丘。”老者说着流利的官话,但因为口齿略微漏风,听不出是否标准,“许久没有来人了,官家可是要去哪?”见来人不少,衣着又是齐整,老者下了自己的判断,看来只是长久没和人说话导致眼神凝滞。
曹操行礼后接过话头,“长者,我们此行正是来这公办,尚未至秋收时节,为何人人都忙于在田间劳作?”曹操虽无农桑的经验,也没怎么见过,但毕竟民以食为天,主要还是关心粮食问题。
“嘿嘿,忙点好啊!”老者仿佛在描述乡间的趣事,一直有说有笑,“去年大旱又蝗灾早糟蹋完了,今年好不容易才播种上,边境骚乱上面又来征兵,拿得动刀的都跟着跑了,嘿嘿!”言语内容却让人丝毫感受不到乐观。
一路上似他们这般年纪的确实较少,而且曹操又分不清耕种之人到底处于哪个阶段,所以心想肯定是问题过于唐突,显得有些愚蠢令人发笑。曹操思量再三,又换个自己了解的角度提问,“朝廷不是有些赈灾措施吗?难不成被贪官污吏给没了?”
“嘿嘿,还有贪官污吏就好了!”老者感觉在嘲笑几人不谙世事,但措辞还是事不关己地说着,“这地方贪官都不稀罕来,赈灾也只是一纸公文,嘿嘿,历年水灾旱灾能走的都走了,没人种的田即使免租也出不了粮食,嘿嘿嘿。”
听完老者所言,曹操突然明白为何会被安排到此地来,看来自己往后的施政必然不会顺利,此时只想尽快到官署交接。况且老者虽说语言态度都十分诚恳,但一直伴随着嬉皮笑脸,不禁令曹操对自己的无知感到惭愧,礼貌地和老者道别后,众人立刻纵马继续向前行进,
“嘿嘿,如果有贪官污吏就好了。”曹操疑惑地回头一看,老者依旧对着原先他们的位置,神色泰然地喃喃自语,“把孩子卖给他们就不会死了,家里也有饭吃了,嘿嘿嘿……。”老者似是对某个人诉说着过去,后面好像追忆起家人,开始说起家乡话,只是随着曹操几人渐行渐远,既听不懂也听不见了。虽说其中必有隐情,不过待到官署交接完方能便于行事,曹操也不急于一时。
经顿丘县丞和长吏解释才知晓,当地的乡绅士族在连年天灾后陆续搬走,留下的大多是无力迁移的佃户。对于士族来说,附近的郡治濮阳在面对各种灾害的时候无疑更有优势,亦或者移居他乡也并不困难。天下各处的经济一般是围绕乡绅士族建立,一旦缺少上层提供额外经济来源,下层百姓唯有通过农作才能生活。如此灾害之下,朝廷减免田租非但处理不了实际问题,反而致使佃农租用更多的田地,意图解决温饱或者积攒财产以备不时之需。而暂时提供经济补偿也只会成为囤积粮食之人的收入,所以如今顿丘佃户签下诸多田产,等待他们的是死命劳作方可存活。
路上遇见的老者是本地有名的退休吏员,长年累月也有些田产,到干旱赤地千里之时,原先可以像其所说“卖孩子”给士族,既解决孩子的温饱问题,长大后也能提供一定的经济来源。但其不愿因此让子孙沦为奴籍,最终唯有通过变卖田地换取粮食,谁知随后便是蝗虫漫天,与此同时鲜卑侵犯边境朝廷征召壮丁,就此断了家中的生路。曹操听县丞将来龙去脉说明,顿时想起来他从未问过老者吃得如何,家中环境怎样,又是姓甚名谁,更没有下马亲身与其接触。
不过世事往往接踵而来,曹操已无心于此,朝廷诏令天下宋皇后因诅咒被废,其自请入暴室不久忧虑而死,宋家随即受到株连,其父宋酆和兄长宋奇入狱而死。曹操正是因此被波及免官才能及早知晓,此刻木然望着下发的公文不知该作何反应,毫无疑问以两家的联姻关系,曹家此时是岌岌可危。究竟是蹇硕叔父一事导致后续发展,亦或者只是巧合,答案无从得知,可能唯独权力中心的“持刀人”才明白案板上为何是这块“鱼肉”。
人生之路大多蜿蜒曲折,途经崎岖险阻或者激流勇进在所难免,每个人看似相同的路程所经历的却是各有不同,然而顾此失彼之下如何寻求所谓的公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