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庄厚德的心里就特别享受。
可现在居然冒出这么个楞小子,不买他的账……他心里好生不舒服,有种权威受到冒犯的不悦,可他忍住了没有发作。
他再不舒服,也还明白一点:这年轻人可不是一般的人物,是上面派下来的,而且有着军方的背景。
这样一想,他的心态很快就调整过来,面色也随之缓和,“哈哈”一笑,说:
“哦,原来秦团跟我一样,也喜欢吃混酒。那好啊,以后吃酒就多了个伴喽,哈哈,开心……来来来……弟兄们有没有需要换酒的,大家重新满上。”
大部分人都捧着“国窖”喝得起劲呢,谁愿换便宜的酒呢?
秦时月看了,怕庄团长面子上过不去,忙起身敬酒,“咕咚咕咚”几下,一碗老酒就下去了。
“好,爽快!”庄厚德看看秦时月的空碗,又看看自己眼前满满的一碗老酒,拍拍秦时月的肩膀说:
“咱们以后就是兄弟。自家人,不要见外,随便些,哈哈,”说罢端起酒,对众人说,“秦团刚来,对秦梦的情况还需要有个熟悉的过程,大家多协助,多服务。秦团开心,我们大家就开心,哈哈……来,我们也一起干了这一碗,祝秦团在秦梦期间身体健康,工作愉快,心情舒畅!”
众人立即一窝蜂地附和,秦时月耳朵里顿时一片“咕嘟咕嘟”的吞酒声。
看着大家纷纷摸嘴的动作,秦时月心里又忍不住不感动。但他又担心大家,怕大家喝醉。
酒再好,也是高度的烧酒啊。喝下去的,是酒精,不是水。
果然,落座后,所有空碗都满上了老酒,看来大家也真是吃不动了。
气氛重新热烈起来,大家比刚才更近乎了,一时频频举碗,喝得风生水起。
众人一开心,话题便转到男女方面,兴致一下子高涨起来。连斯斯文文的庄厚德都问了大家一个问题:“你们知道男女为什么想找对象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提供答案,庄厚德听了,笑笑,说:“你们都想得太复杂。其实很简单,是因为男人想通了,女人想开了。”
大家一时不解,有的说,这也太简单了,太无趣,没意思,来个刺激点的。
秦时月虽是雏子,却机灵,向庄厚德敬了杯酒,说:“这个制作谜面的家伙,真是有才,用的是谐音法。”
庄团长顿时哈哈大笑,说:“弟兄们,你们听,秦团不愧是破案能手,猜谜也一样。”
史达贵等人忙问原因,庄厚德说:“男女之事你史科长还不懂么?一开一通,你这么喜欢的事,还要别人来启发不成?”
大伙儿歪着脑袋想了想,才恍然大悟,于是大笑不止,纷纷举杯,说“有才,有才”“行啊,这家伙”。
接下去,夹枪带棒的荤段子一个接一个,弄得气氛高潮迭起,把个机要科长扈小芹两个脸颊烧得就跟红苹果似的。
秦时月想,看来,在众人心里,饮食男女,比国家大事更有意思啊。
秦时月对这类事兴致不高,加上又是个处男,哪里知道男女之事的疯劲,所以只是跟着打哈哈,可心里还是在嘀咕:这些老兄,说起黄段子来,就跟老母猪戴胸罩似的——一套又一套,不知干起活来怎么样?
警备科长史达贵见大家开心,便怂恿马有福支使伙计去拿烟,要最好的“凤凰”牌香烟。
伙计回来后,胸口的“凤凰”堆成小山那么一座,走到马有福面前。
马有福抓起来往每人怀里塞一条,大嘴巴咧得老开,墨黑的牙齿整副都露了出来。
他的牙,可能就是这些烟喂出来的吧?时月想。看着满桌飘飘欲飞的“凤凰”,他又开始发愣。
战争年代,倭乱方止,许多地方民不聊生,老百姓食不果腹。江南虽系富庶之地,但受日本人长年霸凌与掠夺,也是饿殍遍地,满目疮痍啊。
保安团虽未正式列入国民政府序列,但也受政府节制,得政府关照,还受老百姓供养,怎么可以如此挥霍?哪怕就是在和平年代,也不该如此铺张吧……
想到这些,他将马有福递到面前的一条“凤凰”用手一推,说:“哀鸿遍野,政府财力又严重不济,这条烟我是拿不下手的,也盼诸位自重!”
大家听了,不禁面面相觑。舱内一时出现了可怕的安静。大家都将目光投向了庄厚德。
庄厚德将手中的雪茄往烟缸上一放,“哈哈”笑了两声,说:
“好,不愧是党国培养出来的英才!先天下之忧而忧啊,难得,难得!听秦团的,把烟撤回去!不过,弟兄们不就是因为秦团来了才开心吗?才小小地庆祝一下嘛!好了,有福、不换,你们记牢,以后喝酒,不准这样发烟。我们都是党国的精英,当以江山社稷为重嘛,对不对?好,今天我们薄酒一杯欢迎秦团加入我们的队伍,不成敬意,下回我们再找机会,大家高兴来,高兴回,散了,散了,哈哈……”
说完起身,大家也默默离场。
时月离开船舱时想,今天是自己扫团长和弟兄们的兴了。要不,这顿饭哪里会一个多小时就结束……
刚一脚踏上船头,时月就听舱内伙计在唤:“马科长,您老请把帐单签一下。”
他回过身去一看,马有福正躬着身在桌上签字,一边在交待伙计:“等一下把剩下的烟酒都给我运到庄团长家里去……”
秦时月听了,心里很不舒服。
好一个为人接风的名头……这集体的钱财,就这样落进了自家的腰包。
秦时月与众人告别,自己与金不换前往宿舍。他一路走,一路怏怏不乐。
好好的一桌饭,就这么吃得别别扭扭的,自己高兴不起来,别人的兴致也受到打扰,明显感觉到双方气味上的不投。
他也不想这样,也想与大伙儿融为一体,可他没办法,无法做到充耳不闻视若无睹。
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
凭他所受的教育和所处的地位,有些话不得不说,否则就枉读那么多书,枉受党国培养那么多年了。
何况,庄厚德团长可是将中山先生的“天下为公”悬挂在案头的人。
诗圣杜甫曾在《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中悲愤控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难道这官场之中,必须得这样山吃海喝糟蹋公财么?秦时月想。
可他就是不会想一想:如果不是有好处,不是有油水,不能吃香的喝辣的,又哪会有那么多人打着箭脚也要去当官呢?
金不换与秦时月同路,悄声在他耳边说:“秦团,您以后慢慢会习惯的。人家都是又吃又拿的。像您这样清爽,以后哪里还能合群?古人不是说了吗——‘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秦时月说:“也是,道理我都懂,可就是忍不住要说,要管。如果就这种状况,老百姓会怎么看我们,我们的党性、公心和良心,又去了哪里!”
两人一路谈着回到宿舍。金不换又在秦时月的房间里坐了一会,才回房休息。
秦时月由于当晚喝多了酒,换上短袖和灯笼裤,到江边芦苇荡边跑了通步,出了一身大汗后,才回到宿舍休息。
旧檀有《回乡》诗:
朝来处处是乡音,
梦里河山见更亲。
非是不惜萍水聚,
男儿总欲报国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