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土话,在壶溪这里,属于最简单的一类。
有些复杂、难懂的土话,连本地人听了都是一头雾水,更不要说是外人了。
初次见面,能主动问人家想去哪里,这应该很有礼貌了吧?
可顾田宝的问话,让军人们面面相觑。
他们当中,九成以上的人都听不懂中国话,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听懂一点中国的北方话,但所有人都听不懂中国南方人的话。
因为南方人的话,一地一个样。
在秦梦这样的山区,更是一地多个样。
那外人还怎么听得懂?
听不懂就不发声,免得暴露自己,这是长官事先要求过的,也是他们一路过来所遵守的。
这会,他们互相看来看去,见没有人明白,便都保持沉默。
大家将枪竖在身子一侧,静立着,等待长官的指令。
风从溪面上掠过,“啪啦”“啪啦”地吹打着旭日旗,还有士兵们用来护耳的那些长长的帽垂,帽带子。
乌龟山孤零零地趴在溪中。
山上有一座小庙,也是孤零零的。
湍急的溪水南来,撞在乌龟山的石壁上,激起“哗哗”的漩涡,然后往东西两边分流而去。
鼻子下翘着小胡子的指挥官,名叫藤井原上。
他身高一米六七,在中国人这边顶多只能算是中等个子,但在日军队伍中,已属长腿长腰的高个子了。
他跳下高大的枣红马,马靴“沙啦沙啦”地踩着鹅卵石。
他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四周,之后停下来,举起了手中的望远镜。
镜圈越过村庄上空,停在对面的山梁上。那山梁如五六条巨蛇排列,直扑壶溪,与溪中的乌龟山和溪西的马鞍山遥遥相对。
藤井看了,不禁在心底暗暗喝彩。
他想,中国这地方,虽然生活在上面的人不够开化,但山河形胜,实在是巍峨壮丽,秀夺人寰。
不像他们日本,一座圆锥形的活火山,就被国人当个宝一样地供着,美其名曰“富士积雪”。看到几朵樱花,就会欢呼雀跃。实际上是资源贫乏,没有东西可以夸耀的缘故啊。
这几年,日本人控制下的中国东北农村,农民家里除了土豆、白菜和驴粪,已经拿不出一件像样的东西了。
既然原本富有的白山黑水已经无物可取,那么,骏马秋风的华北,鱼米之香的华中,杏花秋雨的江南,自然就成了下一个目标。
善于取物的日本人,就是这样不停地得陇望蜀,不知满足。
在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中,他们始终认为,万物皆备于我。世界,是弱肉强食的世界。
于是他们钟情拳道、剑道、合气道、武士道,钟情造船业、军火与刀剑制造业……
藤井让望远镜坠在胸口,左手习惯性地拎了拎腰间的军刀,再看了看前眼前的龟山和蛇山,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还真没有看错,这龟蛇守门,正是从北面由弯山进入永王地界的一个显着地标。
他一边赞叹着对面栩栩如生的五龙抢珠式的山岳形态,一边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路线。
他打算渡过壶溪之后,不再向南,而是折向东北的弯山方向,一路扫荡回秦梦县城。
这时,他听到山坡上有犬乱吠,急忙举起望远镜进行观察。
镜头里出现一间茅屋,屋前有一狗,正对着这边跳跃狂吠。
可能是来了这么多的陌生人,把狗惊动了。
一名伍长恼怒地举起步枪,被藤井举手阻止。
藤井摇摇头,再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然后“叽里咕噜”了一通。
伍长明白,藤井中队长这是在告诉他们,遇事要多动动脑子,三思而后行,不要做无用功,更不要将好事办成坏事。
打枪也一样,没必要的时候不要打,打了反而不好。
藤井让伍长带一名兵士前去茅屋查看,顺便搞点吃的。
两人领命而去。
矮小的伍长跑在前面,耳朵边的帽沿往两边伸开了扑扇着。腰间别着的两个饭盒样的东西,是子弹盒。他粗壮的小腿上绑着绷腿,手里提着比自己人还要高许多的“三八”步枪。
这样的装扮,让他的形象横向拉开,看上去几近一个贴地爬行的怪物。
讲好听点,就像是钻地的土行孙忽然冒出地面来一般。
旧檀有《咏壶溪》诗一首记之:
千古江山丽,
我独爱此溪。
清流来碧落,
闲作俱相依。
胜日狼烟起,
和风动药旗。
子居东海尽,
何故遥相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