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已经回来了好几天，今天是老彼得斯和海德离开的日子。他们要先行去滨海城，据他们说是要干一件大事。

王弗生和小彼得斯也来到小镇门口送行。

“回去吧，该交代的我们也交代了。以后的路就由你一个人走了。”

老彼得斯看着自己的孙子语重心长的说。

小彼得斯右手拿着他爷爷给的鱼钩，左手则是海德赠予的火铳。他看着老彼得斯的脸，在这一刻他第一次感觉到是如此的苍老。如果他爷爷是一个普通人，那么现在本应该是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

“嗯，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小彼得斯回应。

老彼得斯又看向王弗生。

“尊神，原谅我之前的不敬，这只是一个爷爷对孙子最普通的爱。那枚金币是我一生中得到过的最好的神秘物品，是礼物也是赔罪。希望您能妥善处理它，毕竟免费的永远是最贵的。”

说完老彼得斯恭敬行礼。

王弗生点点头，他一直很注意那枚金币。而对老彼得斯，他内心是有些许敬佩的。

“好了，多余的也就不说了，我们也该走了。”

说完老彼得斯和海德一步步的走出小镇的石板路，踏上山野间的土路。没有回头，既是心中一往无前的信念，也是一种对自己亲孙子的肯定和信任，相信他能照顾好自己，能走好自己的道路。

王弗生看见小彼得斯还站在原地，隐秘的抹着眼泪，就没有催促，又等了一会。

小彼得斯把两件物品插进腰间，调整了一下情绪。

“走吧生哥。”

“嗯。”

两人回到破旧的木板房子，老彼得斯的床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离开时拿走了很多东西，包括他的床铺。

“生哥，你能搬过来住吗？”

“可以，没问题。”

王弗生没拒绝，只是一会就完成了转移，因为本来他也就没多少东西。

做点什么？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自己有什么能做的。算了，睡会吧。从他回来后，这几天他分外的想睡觉，连修行都落下了。

他看了眼在房间里摆弄着两件神秘物品的小彼得斯，就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他做了一个梦。

回到了那个最初的家，回到了他和自己的母亲在一起的日子。每天的洗衣、做饭，偶尔地笼里能捉到一尾大鱼，那就太好了，一年为数不多可以开荤的机会。

生活很苦，有事时偶尔也会坐在河边幻想，要是他出生在一个商贾之家那就好了，不仅自己能每天吃上肉，母亲也不用外出通过干苦力来挣那点微薄的米面。

这天夜晚他突然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去修仙了，拜在一个仙人门下，那个仙门叫清风观，至于师傅的名字他给忘了。

自己天资非凡，被数位仙人一齐称作是“未来的道友”。在山上短短十八载便修炼有成，被师傅准许下山。

下山后的自己一路降妖伏魔，光是走水作恶的蛟龙就抓了九条，而世俗中的不公之事自己也都不放过，那些皇朝里的贪官污吏斩杀四百九十人。

当朝的的皇帝为了找自己一连下了十九道敕令，但都石沉大海。最后只得亲自出宫三顾草庐，这才让自己同意出山，皇帝大喜过望，特封为定海国师。

一当就是九百九十九年，这一天他辞去职务，当着上百名朝臣和皇帝的面凌空飞走，祥云紫气足足飘出了九千里。

他成仙了。

回到清风观，师傅和朋友一齐出门相迎，恭贺他终是成仙，从此超出六道，不入五行，无寂无灾，命与天齐。

他哈哈大笑一声，双袖一展。只见天地变色，几个呼吸腾挪之际，清风观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处于云雾间的神霄绛阙，数不尽的仙女辗转其中，引导各方仙人落座。

他居于主座之上，和仙人们畅谈大道，此刻仿佛就是永痕。

可惜终究都是梦境，他还是被母亲叫醒，日常的去洗衣服。

就当他在河边洗衣之际，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走了过来。那人上前来摸了摸他的额骨，直说其有仙人之气象，若是踏入仙途，未来未必不能长生久视。

他大喜过望，当即就要答应。可这时却想到了他那可怜的母亲，远嫁到此，刚生下孩子不久丈夫就走了。而今要是自己再悄然离开，那真不敢想她会怎么样。

见他思考了太久，那老者已经开始不耐烦，留下一句：若是不想，那便算了吧。然后转身离去。

老者看似小小的一步却迈过了千里，只留下一条快速消失的蜿蜒小道，直通天际。

他直接看呆了，要是说之前还有些许怀疑，但亲眼看到这只存在话本里的仙家手段后，疑心全无。

此时的他再也顾不上别的事情了，昨夜梦中的事情还历历在目，现在成仙就在眼前！

他着急忙慌的、手脚并用的终于是赶在空中的仙路消失之前踏了上去，转眼就消失在这个古朴的小镇中。

而在河边，一块他往常用于捶打衣服的巨石背后，他的母亲安然的坐在地上，显然刚刚的对话她都已了然。

她脸上没有一丝悲伤、怨愤之情，只是三分欢欣，三分怅然，四分无助。

一个爱自己孩子的母亲怎么能阻止他奔向仙道呢？如果当时她冲出来拦下了他，那之后几十年的日子里不光孩子会埋怨、怨恨自己，自己更是会唾弃吧。

当一个人在世界上没有了任何的使命，那会怎么样呢？

水花溅在那颗硕大的青石上，它不会说话，没有意识，但至少它活得很好。过去矗立在这里，现在也矗立在这里，相信未来它还会矗立在这里。

而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梦中一般无二，顺利的十几年修行过后在师兄弟的前呼后拥下入世。

然后就是显圣世间，人间万民称呼他为大慈大悲雷蛇帝君，就连最偏远的山区都供奉着他的塑像。

人间帝王第三次打着为民请愿的名号才得以请他出山，只不过这次不是由皇帝来赏赐封号，而是他自封为万朝万代太上国师。

四百九十九年后，他成仙了，比梦中足足早了五百年。

之后便是畅游天地，尽情的享乐。时间在他无尽的寿命中仿佛不存在，而不管相隔多远也不过转念之间。

这才是仙人的生活啊，他不禁感慨道。

这种生活持续了多久呢？没人知道，只知道大道都腐朽了，他还是过着那样超脱的生活。

直至某一时刻，他的灵魂里、意识中突然冒出了寂寞、无趣的念头，这使他一惊，作为仙人，念头怎么会不经他允许就随意冒出呢？

那一缕思想随即被他抽出碾碎，然后又是不可测量的岁月流过，那种寂寞、无趣的念头再次冒出，他依旧重复之前的行为。抽出，碾碎。

这个周而复始的行为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因为连大道都腐朽之后又重生了，他还在重复这一行为。

那些陌生、不可控的念头出现的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了，多到已经撑满了他的灵魂。

他开始变得漠然，对一切事物都不感兴趣，对世间所有一切都满不在乎。

直至某一时刻，他释然了。因为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他想做的事情，对这里他没有丝毫的留恋，只感觉到无边的寂寞。

人死后是什么样他知道，那仙呢？他不知道，这是他现在唯一有兴趣做的事。

身体逐渐裂成一块块的碎片飘散于空中，无灾无劫的他仙解了。

“呼呼，呼。”

王弗生猛地睁眼，大口的呼吸咸湿的海风。门被大开着，海风从外面长驱直入，海岸边的夜晚风还是一如既往的大。

“好奇怪的梦。”

他忍不住的说。自己在上一世快速的踏上仙途后，就再也没做过梦了。

现在他重回一个正常人，对做梦这件事还真是不习惯。

王弗生拿起床头的毛巾擦擦脸上的汗水，换了件干爽的衣服，走出门去。

现在他已经完全清醒了，梦里的事情也忘了大半。不过他也不太在乎，等进入练气，通达七感后，什么都会想起来，到时候再思考也不迟。

王弗生朝着码头走过去，他看见小彼得斯一个人坐在尽头。

“想什么呢？”

小彼得斯一吓，转头看清来人后才松了口气。

“生哥啊，你可算是睡醒了。”

王弗生耸耸肩。

“没想什么，就是有点迷茫。突然间一个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亲人离开了，感觉心里空空的，虽然和他在一块的时候巴不得他快点走。但他真走了，我又感觉这时的自由和之前想的不太一样。”

小彼得斯目光有些空洞的看向海水里的灯塔，可又好像没在看。

王弗生笑笑。

“你爷爷很看好你，相信你，所以才能放心离开。你应该高兴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