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块是酒楼的核心，必须大动！”王璞的答复干脆利落，“里面涉及到两个问题，一是菜谱的精简与特色菜的开发，这件事我会亲自参与；二是调整食材进货，把经营成本降下来。这事由五爷管着，最好由东家亲自说项。”

“这是应有之义！”孙敬临当即做下决断，“二哥，你的东楼与佟管事的阁间也一并照此办理，把真正需要的理清楚了再通知老五进货。他若是另有想法，我会找他。”

孙伯雨当即应下自是不提，不过他也有自己的疑惑：“听王管事这么一说，该是对另制新菜有了腹案？”

这其实不是他一人的担忧，毕竟王璞不是出自厨司的铛头，而且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又能见识过多少名菜，遑论另起炉灶。

眼见几人都是目光灼灼，王璞只是神秘一笑：“我这里倒是有些思路，东家手中的文字里也有所提及，具体能做到什么程度，需要找卢大可切磋以后才有定论。现在能说的是，东家大可抱以期待。”

话虽没有说满，但孙敬临也稍微放下心来。

他摊开纸张继续往下细看，后续果然提到了一些什么菜系、滋补、驻颜之类的新说辞，大意是把目前繁杂的菜谱进行细分，借着不同人群对食补的需求弄出噱头，以此达成招揽食客的目的。

豪商富户除了喜好美酒，更重视养生之道，以食进补这条思路直指要害；而养颜这种专门针对妇人娘子的说法更是闻所未闻。孙敬临思索一阵，缓缓点头，顿时多了许多期待。

此时，他不再贸然开口相询，只是凝神往后细看，后续诸如远景目标、业绩管理、营销手段、要害部门规范、企业文化等一系列体现王璞管理思路的段落逐一跃然纸上。

当中虽有不少吃不准的内容，但孙敬临已经看到了消除家族力量羁绊，使孙家重回正轨的希望。

兴奋之余，他突然发现整篇文字对酒的看法只字未提，令他稍微有些遗憾，同时也更欣赏王璞拿捏事情的分寸。

的确，王璞正是刻意做了回避。其原因嘛，除了他对酿酒所知甚少外，更重要的是，酿酒同样是个极为核心的部门，一直是由孙敬临亲自掌控。

而且在与孙钰的交流中，他隐约察觉到孙敬临在新酒一事上有所谋划。毕竟经营下滑的一个直接原因，就是斗酒宴上孙家四时春的成绩太过惨淡。但凡孙敬临不是蠢人，必然会在这件事上发力。

“纲举目张，实在是纲举目张啊！”孙敬临站起身来转了两圈，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对了，王管事，这几处地方我还不甚明了。”

对于孙敬临的疑问，王璞一一予以解释，而其人最大的疑问则停留在了两处。

“......基本薪俸发给完成本职工作的人，额外高薪发给承担责任的人，高额分红发给有凸出贡献的人。不论身处哪个岗位，只要做出了事情，便给予相对应的奖励......”孙敬临把纸张放在一旁，豪气的说道，“王管事的经济规范讲得好，只要能让孙家正店起死回生，孙某不吝惜区区奖励，重赏之下才有勇夫嘛！”

他又拿起几页纸来回翻看：“令我不解的是，既然银钱上的刺激可以激发狼性，为何还要额外筹办各种活动？我这儿是酒楼，不是瓦子里弄，这么做是不是有些画蛇添足了？”

说来说去，是孙敬临对“社会规范约束下的经济规范”有些不解。王璞思索片刻，想到了一个易于理解的解释。

“举个例子。静庵先生开了一间私塾，东家早上送子女到私塾读书识字，下午到了时间再把人接回家。双方的交互当中，静庵先生的责任只在授课期间，东家的义务则是按时接人，不能耽误静庵先生的课后安排。”

这种浅显的说法不存在理解上的障碍，几人知道还没有说到正题，便只是坐在椅子上侧耳倾听。

只听王璞继续说道：“不过，这种模式只是理想的状况。真实的情况是，静庵先生出于爱护学生的考虑，不管多晚，都会等到每一位家长前来。东家是大忙人，总是会有几日难以脱身以致误了时间。

大多数的时候，静庵先生不会因为东家迟到迁怒学生，东家也会因为偶尔的迟到心生懊恼愧疚。这种出于公序良俗或是道德底线产生的行为便是基本的社会规范，在此支配下，双方都能维持着相互理解与稳定和谐的关系。”

“是这么个理。这例子有趣，实在有趣！”孙敬临与黄定相视而笑，“这社会规范套用到孙家正店，是否暗指如果酒楼生意短期内难以改善，下面伙计的薪俸面临削减，大伙儿还能相互谅解共体时艰？”

“东家心思通透！”与聪明人对话就是轻松，王璞由衷的赞了一句，“基本的社会规范可以培养内部忠诚，防止有人见异思迁。不过人心易变，人性也经不住诱惑，所以需要一些配套措施强化这种规范。比如说楼中伙计生活单调，东家可以定时举办些蹴鞠、相扑之类的活动，把人心拢在一处。若是有人生活困难，东家也不妨及时了解嘘寒问暖，解决别人的后顾之忧。种种举措，惠而不费，得到的却是人心。”

孙敬临沉思片刻，重重颔首：“小故事蕴藏大道理，我知道了。不过，为何非得是社会规范来约束经济规范，当中又有哪些玄机？”

“那就继续说这个例子。东家屡屡迟到终于引发了静庵先生不满，于是静庵先生略施小计，定下了一条规矩：要是有人再次迟到必须缴纳罚金，以此逼迫家长准时接人。

敢问东家，若是面对这种情况，你又该如何应对？”

“这有何难？无事时按时去接，若是实在抽不开身，何时能去就得视情而定。”

“便是如此！实施罚金之前，东家和静庵先生之间以公序良俗来约束迟到。因此，如果东家迟到了会感到内疚，也会再三赔礼。

而一旦实施了惩罚，公序良俗让位于经济规范，双方只能公事公办。换言之，既然有了罚款的规矩，东家就可以自行决定早来还是晚到。此时脸面、交情都要退而居其次，其结果未必是静庵先生想要的。

再接着说这个例子。静庵先生发现事与愿违，甚至等待的时间愈发长久，不得已之下把规矩改了回去，又退回到公序良俗上。此时此刻，东家又该如何措置？”

“这下倒是更有趣了！”孙敬临稍做思索，“之前收过罚金，现在又不收了，简直是朝令夕改，还能不能有点规矩！换做是我，自是不去理会，之前该怎么办还怎么办。”

黄定突然明白过来：“也就是说，取消了经济规范，连社会规范也一并消失不见。难道这些就是你领悟到的人性？”

王璞点了点头：“人性复杂，且经不住试探！说回此处，一旦基本的社会规范与经济规范发生碰撞，社会规范就会瓦解，而且很难重建。想要保持队伍的忠诚，又要激发出队伍的狼性，最好在订立规矩时就把这些事情考虑进去，这样才能杜绝既有能力又心思活泛之人朝秦暮楚，损害酒楼的利益。”

此言一出，孙氏兄弟也猛然醒悟，不由悚然而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