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尊大人稍安勿躁，草民身上这些伤痕可不是一次所致！”既然机会难得，王璞当然不介意再加上一济猛药。

听得这话，黄友当即为之一怔；张杀才与另外两名狱吏则俱自瞠目，事情还能这样操作？

这厮竟然想要借助次日的伤痕，以无中生有的方式把事情引到首日夜间不见伤处的刑讯上，此举简直就是卑鄙无耻！

而此刻黄知县分明对他的说辞已经信了几分，这可如何是好？

果不其然，只听王璞继续痛斥起来：“入狱那日，张杀才深夜提审草民，手段之狠辣歹毒实在莫可名状！即便草民命硬，也是在奈何桥头转了一圈，到了次日早上才堪堪还魂。所幸有上天护佑，令草民命不该绝，否则我父子二人先后奔赴黄泉，此案如何作结还不是任由宵小之辈串通一气？”

“这厮好厉害的心计，而且好厉害的说辞！”宋押司已经听得暗自心惊。

他的言语之中确实没有提供证据，便是引申出的夜间刑讯，若要细究起来同样无人佐证。

然而，此人仅凭身上刻意炮制的伤痕，通过模棱两可的说辞一丝一缕的挑动着县尊的情绪，最后自然而然地以移花接木的手段，将事情引到了胥吏串联杀人灭口上。

宋义深知，无论在官场还是在民间，胥吏的名声向来不好，而胥吏通过串联蒙蔽上官则是官场的大忌，这人由疑问升起的指控简直准确无误的点在了死穴上。

他不由暗暗庆幸，幸好自己处事圆融，懂得适可而止，这才没有沾上这桩大案。

而黄友猝然听到诸如三人成虎、深夜提审、歹毒、命硬、串通一气等众多虎狼之词，进而联想到滴水不漏的证词，再回顾起赃物始终未见的疑点，对案件的看法在潜移默化中开始出现了偏向。

黑色令签重重的掷到地上，他厉声吩咐道：“来人，将牢头张璟拖下去，重责三十臀杖！”

眼见县尊震怒，掌刑的皂班衙役也不敢虚应故事。长三尺五寸，大头阔不过二寸的常行官杖被轮番抡起，再重重砸下，张杀才便是一阵惨叫连连。

不过，这厮虽然还在受刑，但应对并没有完全失措。痛呼声中他回过头来，冲着门外观刑的曲狗子、张诚悄然摇头示意。

这两人也当即明白过来，眼下这道关口端的凶险无比，要是谁敢吐露半分，定然会是牢底坐穿的结局。

挨了三十杖，张杀才又被拉回去再审，连同曲狗子与张诚在内却只是承认因口角打过王璞，其余罪状则一概不认，打定了死磕到底的主意。

“冥顽不化！”黄友恚怒不止，接着赏了此人三十杖。

打至一半时张杀才气息渐弱，戴崎见状连忙起身相劝：“县尊，我朝立法之制严，然用法之情恕。便是狱有小疑，覆奏亦多得减宥，何况并无此人私设刑狱之罪证。”

言下之意，此时行径有屈打成招之嫌，并不足取。

既然专业人士都这么说了，黄友只得吩咐将张杀才收监，而后再次看向王璞：“牢头张璟之事本官还会继续深究，只是，除了你身上伤痕作为旁证，可还有其他说辞能证明你父清白？”

“自然是有！”王璞当即给出了肯定答复，“方才听县尊断案，草民尚有一处不明，不知可否与李骥、杜武二人单独对质？”

黄友再次为之一怔。

在他看来，此前几人的供词相互佐证并无可疑之处，莫非自己竟疏漏了哪处细节？

沉吟片刻未得其意，他又与戴崎对视一眼，见对方也是一脸疑惑，只得应承道：“也罢，本官倒要看看你的手段。”

李骥旋即被传入大堂，而杜武则被暂时关进了大堂一侧的耳房，这也是黄知县察觉到手下人有串供嫌疑的应时举动。

见大堂内外数十道狐疑的目光都看了过来，王璞心中也有些许紧张，因为这个疑点极有可能决定他能否走出牢笼。

他以审视的目光看向李骥，直到对方面现不耐才平静发问：“敢问李班头，你之前声称在我父塌下觅得赃物，可能确切告诉县尊，这赃物究竟在何许部位？”

不得不说，魔鬼往往隐藏在细节当中。

听得此言，李骥的目光如同被烫了一下，快速缩了回去，不敢再与王璞对视，而他的脸上也有些许色变。

王璞心中一动，继而大喜；黄友也是若有所思。

若是案情确如李骥所言，这个问题倒是不难回答；如若他做了伪证，那么这个简单的问题就成了送命题，很难经受前后两人的对证。

只是片刻之间，李班头已经心思百转，无论是说床首、床尾还是其他位置，都极有可能与杜武的供词相互抵触。唯有一条，他咬紧牙关推脱道：“县尊，还请恕小人记性不好，实在是已经忘了那些赃物的位置......”

又是一个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说瞎话的，这些胥吏委实好大的胆子！

“来人！”有张杀才的殷鉴在前，黄友把惊堂木一拍，令堂内堂外人人凛然，“把李骥带出去，严加看管起来！速传杜武上堂......”

就在他发下号令之时，便已经想好了如何炮制此案，待到来人跪定径直问话：“杜武！方才李骥已然供述，他是在王钧宜的床榻尾侧起获的赃物。此处细节事关重大，你仔细想清楚了，事实可是如他所述？”

杜武果真蹙眉想了想，却又肯定的答道：“李头怕是记错了！小人分明记得，是在王衙前的床首位置找到的赃物！”

这个反应完全出乎黄友的意料之外，更令王璞愤恨不已，谁他娘这么快就把问话内容传了出去！

黄友稍事迟疑便径直出了大堂，冷眼扫过空空荡荡的一堂两侧，最终把目光定格在了前方的六房值房上，心中也泛起了阵阵寒意。

骤然间，他想到事情也许还能补救，转身步入大堂后冷声吩咐道：“床下若有拖曳痕迹，则尘垢必与他处相异！戴先生，你速速带人去外仓一探究竟！”